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天启皇城上空轰然炸响。
御史台内,刚刚还言之凿凿、痛陈叶家通敌叛国罪状的七名重臣,竟在同一时刻浑身剧震,眼神中的浑噩与狂热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与茫然。
为首的户部尚书猛地叩首在地,声泪俱下:“陛下!臣……臣是诬告!臣从未见过叶家与敌国有任何往来,臣是被冤枉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六人也纷纷哭嚎翻供,称自己前些时日如坠梦魇,身不由己。
整个朝堂,彻底哗然。
同一时间,皇城深处,一道迅捷如鬼魅的黑影无声地掠过重重宫墙,直奔戒备森严的太庙。
他的目标,是太庙地宫中那尊能操控人心的国之禁器——梦刑鼎。
只要重启此鼎,便能再次将那七个废物的心神拖入梦境,让他们把谎言坐实!
然而,当他推开沉重的地宫石门,一股死寂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往日里终年不息、燃着幽蓝魂火的铜鼎,此刻竟已彻底熄灭,鼎壁冰冷如铁。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悬于鼎上的那枚用以引动梦境的传国玉铃,已然无踪!
“不!”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在地宫中回荡,充满了功亏一篑的暴怒与恐惧。
他们穷尽心力寻找的玉铃,此刻正在城南一座废弃药庐的屋顶上,被一只素白的手指轻轻拨动。
苏菱安一身白衣,立于月下,清冷的月辉为她渡上一层银霜。
她手中的归藏铃发出一阵清越的微响,铃声并非传向空中,而是如水波般渗入脚下的地脉。
她的忆络早已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覆盖了整座皇城。
“他们在找铃?很好,我便送他们一场更盛大的梦。”
她眸光一凝,手腕翻转,将一瓶盛满了九百具白骨残念的灵泉倾倒而出。
泉水落地,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无数细小的血色丝线,交织成一片诡异的阵图。
一旁的墨鸦早已心领神会,他双臂一振,无数只通体漆黑的墨鸦自他袖中飞出,精准地叼起一块块残破的石碑,按照苏菱安的指示,将它们嵌入阵图的各个节点。
以三百年前归藏门废墟为基,以承载着九百冤魂姓名的残碑为引,以归藏铃为阵心——一座前所未有的反梦阵,悄然启动。
皇城西街,叶寒舟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却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
他毫不犹豫地饮下了苏菱安给他的蚀神毒。
剧毒入喉,并未致命,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侵蚀着他的经脉,让他的气息变得混乱、虚弱,像极了被梦丝操控的傀儡。
他脚步虚浮地走在长街上,眼神空洞,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我……认罪……叶家通敌,罪证确凿……是我……是我亲手埋下的……”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从暗巷中闪电般窜出,手法利落地将他制住,堵住口鼻,迅速拖入一处更为隐秘的地下洞窟。
苏菱安闭上了眼,她的心神随着叶寒舟身上那一缕被蚀神毒引动的梦丝,一同沉入了黑暗的地底。
忆络延伸,地窟深处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四壁刻满了古老而邪异的图腾。
溶洞中央,一名身着龙袍残纹、面容枯槁的老者,正用他那双干瘪如鸡爪的手,痴迷地抚摸着一具巨大的心源族石棺。
他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口中低语着:“快了……就快了……只要再献上一个拥有‘真主’命格的祭品,墟噬先祖便可彻底苏醒,届时……这天下,便是我族的了!”
就在此时,药庐废墟中,小桃双手捧着由祖纹玉化成的“梦引灯”,神情肃穆地跪在反梦阵心。
她将一滴心头血滴在灯芯上,灯火骤然亮起,映照出她稚嫩却坚定的脸庞。
她轻声呼唤,仿佛在对那九百亡魂低语:“姐姐说……带他们进去……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骗人的,又是怎么被骗的。”
嗡!
随着她话音落下,地脉中积蓄了三百年的怨念与归藏铃的力量瞬间被引爆。
地窟深处,那龙袍老者正欲对被扔在地上的叶寒舟动手,眼前却猛然一花。
周遭的阴冷洞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太宗朝堂。
他愕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三百年前的朝堂之上,亲眼看见那位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手持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铃,对着下方跪着的当朝大儒、开国元勋,轻轻摇动。
铃声过处,那些铁骨铮铮的忠臣良将竟纷纷面露痛苦与迷茫,然后开始疯狂地自诬其罪,罗织罪名,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僚与家人。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老者惊骇欲绝地怒吼。
他知道这是梦刑,可他从未想过,这被他们奉为神术的梦刑,第一次动用,竟是用来屠戮自家的开国功臣!
梦境已经锁定,他无法挣脱,被迫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一遍又一遍地重历那场由“梦刑”操控的、惨绝人寰的清洗。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每一个受害者在被赐死前,那绝望而怨毒的质问:“陛下!臣冤枉!你为何要我认罪?!”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溃之际,一道清冷的身影踏入这片血色梦境。
苏菱安凭空出现,归藏铃在她头顶静静悬浮,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光芒。
她冷冷地注视着老者:“你说梦能替人活下去,那你现在,活的又是谁的命?”
不待老者回答,她抬手一引,忆络瞬间勾连出一段属于苏昭宁的记忆。
幻象中,她的姐姐被族中长老以守护家族为名,骗入归藏门禁地,换来的却是玉铃一摇,让她亲口说出,是妹妹苏菱安“自愿认罪”,窃取了归藏铃。
老者看到这一幕,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被强行挖出,让他无所遁形。
“我……我只是想复活先祖……我别无他法……”
“所以,你就用我姐姐的信任,用这九百人的命,去换一场虚假的旧梦?”苏菱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冰锥,狠狠扎进老者的神魂。
轰!梦境应声崩塌。
老者在现实中猛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洞窟穹顶,而是一张毫无生气的、叶寒舟的脸。
此刻的叶寒舟正冷冷地俯视着他,蚀神毒的效力已经退去,眼神锐利如刀。
一条闪烁着银光的锁链,不知何时已死死缠住了老者的咽喉。
“你……”老者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听见“咔咔”的机关声从四周响起。
地窟的四壁缓缓升起一面面巨大的石碑,碑身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九百个鲜红的真名,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在泣血。
苏菱安缓步踏入洞窟,她身后的墨鸦和小桃随之而入,彻底封死了退路。
归藏铃在她指尖轻响,发出夺人心魄的嗡鸣。
“你们请人入梦三百年,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梦。”她走到老者面前,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刺骨的冰寒,“今天——这局,我请你们,入我的梦。”
她猛然抬手,铃声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将老者的神识强行拖拽而出,卷入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绝望的新梦境。
而在老者神识被剥离的那一刹那,地窟最深处,那扇被称为“墟噬渊”的青铜巨门,门缝中渗透出的黑气陡然浓郁了数倍。
一只不属于任何活物的、苍白枯瘦的手,缓缓地……从门缝中伸了出来。
随着这只手的出现,整个地窟的空气骤然变得酷寒,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地底的风悄然卷起,那风中,带着一丝来自遥远北境,冰冷刺骨的霜雪与焦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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