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姓小吏说的交接地点在城西十里外的赵家庄。这是个废弃的庄子,年初闹土匪时人都跑光了,只剩些破败的土墙茅屋。刘把总带了二十个亲信,都是跟着他从北门调过来的老部下,赶着十辆空车,在约定的子时前赶到。
庄子静得吓人,月光照在残垣断壁上,投下怪异的影子。风吹过破窗,发出呜呜的响声,像鬼哭。
“把总,这地方……瘆得慌。”一个亲兵小声说。
刘把总握紧腰刀:“怕什么?真要有鬼,老子连鬼都砍!”
正说着,庄子深处传来三声猫头鹰叫——这是约定的信号。刘把总打了个手势,队伍继续往里走。
到了庄子中央的打谷场,果然看见十几个人等在那里,旁边堆着几十个麻袋。领头的是个戴斗笠的汉子,看不清脸。
“货带来了?”刘把总下马。
斗笠汉子点点头,用脚踢了踢身边的麻袋:“两百石上好白米,刘爷验验?”
刘把总示意手下上前。亲兵用刀划开一个麻袋,白花花的大米流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又划开几袋,都是好米,没掺沙子,也没发霉。
“不错。”刘把总满意了,“钱呢?”
斗笠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按约定,先付三成定金,剩下的等粮食运进军营再结清。”
刘把总接过布包掂了掂,分量十足。他打开一看,是十锭雪花银,每锭十两,成色极好。
“爽快。”刘把总把银子揣进怀里,“装车!”
双方一起动手,把麻袋搬上空车。正忙着,庄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刘把总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斗笠汉子也紧张起来:“不知道啊,说好就咱们两边的……”
话音未落,一队骑兵冲进打谷场,约三十人,打着火把,把整个场子照得通明。领头的是个刘把总认识的人——范安手下的护院头目,姓孙,外号孙三刀。
“哟,刘把总,深更半夜的,在这儿忙什么呢?”孙三刀骑在马上,皮笑肉不笑。
刘把总心中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本将奉命巡查,关你什么事?”
“巡查?”孙三刀扫了一眼正在装车的粮食,“巡查还带这么多空车?还跟这些不明不白的人交易?”
他看向斗笠汉子:“你,把斗笠摘了。”
斗笠汉子没动。
“我让你摘了!”孙三刀拔刀。
就在这时,庄子四周忽然亮起更多的火把,至少上百人围了上来,手里都拿着刀枪弓弩。刘把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中计了。
“刘把总,勾结奸商,私贩军粮,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孙三刀冷笑,“你是自己跟我去见范管事呢,还是我‘请’你去?”
刘把总咬牙:“你敢动我?我是朝廷命官!”
“命官?”孙三刀一挥手,“拿下!”
周围的护院一拥而上。刘把总的亲兵拔刀反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刘把总砍翻两个护院,却被四五个大汉扑上来按倒,捆了个结实。
斗笠汉子趁乱想跑,被孙三刀一箭射中小腿,惨叫倒地。
“把人和货都带回去。”孙三刀下令,“注意,别伤着刘把总,范管事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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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范安正在黑风峪的山洞里,对着李岩和胡瞎子发难。
“刘把总的事,你们到底办不办?”范安脸色铁青,“五日后王爷就要亲自来招安,你们连个投名状都拿不出来,让范某怎么在王爷面前说话?”
李岩慢悠悠地喝着茶:“范管事急什么?刘把总的事,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最迟明天,就会有结果。”
“明天?明天就太晚了!”范安拍桌子,“王爷的耐心有限,范某的耐心也有限!今天,现在,你们必须给个准话!”
胡瞎子独眼一瞪:“你吼什么?老子……”
李岩摆摆手制止他,对范安说:“范管事既然这么着急,那就今晚吧。不过……”他顿了顿,“事成之后,范家得再加五百石粮食。”
范安咬牙:“行!只要刘把总出事,粮食马上送到!”
“口说无凭。”
范安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西安‘通汇号’的票子,五百两,见票即兑。事成之后,粮食另算。”
李岩拿起银票看了看,点头:“好。范管事回去等消息吧。最迟天明,汉中城里就会传开刘把总‘暴毙’的消息。”
范安盯着他看了半晌,起身拱手:“那范某就恭候佳音了。”
送走范安,胡瞎子啐了一口:“这老小子,催命似的。”
“他不是催命,是催咱们表态。”李岩收起银票,“阿济格五日后要来,范家必须在那之前搞定咱们,才能在阿济格面前邀功。”
“那刘把总那边……”
“放心,周先生都安排好了。”李岩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的夜色,“这会儿,戏应该已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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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城里,范永昌一夜没睡。
他在书房里踱步,等着消息。范安去黑风峪了,孙三刀去赵家庄了,两边都不能出岔子。
三更时分,范安先回来了,汇报了黑风峪的情况。
“他们说最迟天明就有结果。”范安擦着汗,“还加了五百石粮食的条件。”
“给他们。”范永昌摆摆手,“只要事成,这点粮食不算什么。孙三刀那边呢?”
“还没消息。”
正说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孙三刀浑身是血地冲进来:“老爷!出事了!”
范永昌心中一沉:“怎么了?”
“赵家庄……赵家庄有埋伏!”孙三刀喘着粗气,“我们刚到,就被人围了!死了十几个兄弟,货……货也被抢了!刘把总……刘把总被人救走了!”
“什么?”范永昌脸色大变,“谁干的?”
“不清楚,但……但肯定不是普通人!”孙三刀声音发颤,“那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咱们的人根本挡不住!”
范永昌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飞速转动。埋伏?谁会在赵家庄埋伏?陈三泰?不可能,他没那个实力。山里那些人?可范安刚从他们那儿回来……
除非……除非山里那些人根本就没打算真合作,而是在耍他!
“老爷,现在怎么办?”范安颤声问。
范永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刘把总被谁救走的?看清了吗?”
“没看清,天太黑,他们动作太快……”孙三刀忽然想起什么,“但救他的人里,好像有个独眼!”
独眼!范安脸色煞白——黑风峪那个二当家,就是独眼!
范永昌什么都明白了。他被耍了,被山里那些人耍得团团转。他们一边答应处理刘把总,一边又去救刘把总,这是要两头通吃,还要让他范家背黑锅!
“好,好得很……”范永昌咬牙,“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范安!”
“小的在!”
“你去告诉巴特尔将军,就说山里那些人根本无心归顺,还勾结刘把总,意图不轨。请求将军发兵清剿!”
“那……那王爷五日后会面的事……”
“会什么面?”范永昌冷笑,“都要造反了,还会什么面?你就说,他们不但不归顺,还杀了范家的人,劫了范家的货,救走了朝廷要犯刘把总!”
范安领命,连滚爬爬地去了。
范永昌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跳动的烛火,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范永昌在商海沉浮三十年,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山里那些人,必须付出代价。
至于刘把总……跑了也好。一个活着的、对范家恨之入骨的刘把总,比一个死了的刘把总,更能证明山里那些人的“罪行”。
他忽然笑了,笑声阴冷。
既然要玩,那就玩大一点。
看最后,到底是谁玩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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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兵谷里,刘把总被带了回来。
他胳膊上挨了一刀,草草包扎着,但精神还好。救他的是胡瞎子的夜不收队,按照周典的计划,在赵家庄设伏,既劫了范家的货,又救了人。
“刘把总受惊了。”张远声在总务堂见他,“范家设局害你,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刘把总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惊疑不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和范家有仇的人。”张远声笑了笑,“也是能帮刘把总报仇的人。”
“帮我报仇?”
“对。”张远声点头,“范家现在肯定已经告到巴特尔那里,说你勾结山匪,私贩军粮。你若回去,必死无疑。但若留在这里,等阿济格到了,我们可以帮你作证——是范家陷害忠良,意图垄断汉中,甚至……有不臣之心。”
刘把总瞳孔一缩:“你们要对付范家?”
“不,我们要对付的是想害我们的人。”张远声起身,“刘把总可以慢慢考虑。在这里,你是客人,不是囚犯。想走,随时可以走;想留,我们欢迎。”
说完,他让人带刘把总去休息。
等人走了,李岩才开口:“庄主,这步棋是不是太险了?刘把总这种人,反复无常,万一他……”
“他不会。”张远声摇头,“他现在恨范家入骨,而我们是他唯一的依靠。况且……”他顿了顿,“我们需要一个了解清军内部情况的人。刘把总,正合适。”
周典补充道:“而且有他在,范家陷害忠良的罪名就坐实了。等阿济格来了,我们可以通过刘把总,把范家的所作所为全都抖出来。”
“那五日后会面的事呢?”
“照常。”张远声道,“范家现在肯定气急败坏,会拼命鼓动巴特尔发兵。但我们越镇定,阿济格就越怀疑——如果真如范家所说,我们要造反,为什么还敢跟他会面?”
李岩明白了:“这是反将一军。让阿济格觉得,范家是在借刀杀人。”
“对。”张远声走到窗前,望着东方渐渐发白的天空,“天快亮了。新的一天,新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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