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外有个叫靠山屯的村子，村里有个叫王三宝的年轻木匠。三宝手艺不差，但性子急躁，总想着一夜暴富，对师傅传下的“慢工出细活”的道理不以为然。
这年腊月，村里来了个游方的老道，自称青云子，住在村东破败的山神庙里。老道看着约莫六十来岁，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个褡裢，白天给人算卦看病，晚上就着油灯看书。
三宝原本不信这些，可接连几天做的木工活儿都出了岔子，心里憋闷，就想着找老道算一卦。
山神庙里烟气缭绕，青云子盘坐在草垫上，见三宝进来，眼皮都没抬：“施主眉间带煞，近日恐有破财之灾。”
三宝心里一惊，忙把这几日的倒霉事说了。老道从褡裢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黄铜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的褐色药丸，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这是‘借运丹’，乃贫道采百年黄精，合天地灵气炼制而成。”老道捻须道，“服下一颗，可借三日财运；两颗借七日；三颗齐服，能得半月富贵。只是……”
“只是什么？”三宝盯着药丸，眼睛发亮。
“只是此丹借的是‘未来之运’，且每颗需以自身三年寿数为抵押。若贪心过度，或用于邪途，必遭反噬。”老道神色严肃，“贫道观你虽有贪念，但本性不恶，才肯相告。切记，至多服用一颗，且所得钱财须分三成济贫，否则大祸临头。”
三宝连声应下，花了半个月工钱买下一颗丹药，欢天喜地地走了。
老道望着他背影，摇头轻叹：“贪念一起，劫数难逃啊。”
三宝回家后，半信半疑地服下药丸。说也奇怪，第二天镇上李老爷家就派人来，说要做一套黄花梨家具，工钱给得格外丰厚。接下来三天，三宝接的活儿多得做不完，且主家都出手大方。
三天后，财运戛然而止。三宝数着多赚的银元，心里像猫抓似的——要是再吃一颗，能再赚七天，那得多好？
他忘了老道的警告，也忘了“分三成济贫”的承诺，偷偷又去山神庙买了两颗丹药。这次老道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卖给了他，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七日内，三宝财运更盛，甚至有人主动送来他从未接过的精细木雕活儿，工钱翻倍。他整日乐得合不拢嘴，花钱也开始大手大脚。
七日后，财运再断。三宝看着匣子里最后一颗丹药，心里挣扎得厉害。半个月富贵啊，那得是多少钱？至于三年寿命，他还年轻，怕什么？
最后一颗丹药下肚，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三宝感觉浑身发热，尤其是下腹处，似有一团火在烧。起初他不以为意，可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怪梦：一只黄皮子（黄鼠狼）人立而起，对他作揖道：“王木匠，你借的运，该还了。”
惊醒后，三宝发现自己的胡须、眉毛竟然开始脱落，皮肤也起了皱。他吓坏了，跑到河边一照，水中倒影竟像个四十多岁的人。
“定是那老道害我！”三宝又惊又怒，抄起斧头就往山神庙跑。
庙里已空无一人，只在神案上留了张字条：“贪心借运，黄仙索命。速将所得钱财尽数散与贫苦，或有一线生机。”
三宝哪里肯信，只觉得是老道故弄玄虚。他跑回家，却发现更可怕的事——他的双手开始发抖，连刨子都握不稳了。对一个木匠来说，这等于要了他的命。
村里人很快发现了三宝的变化。昨天还是个精神小伙，今天怎么像老了二十岁？有年长的老人偷偷议论：“莫不是撞了黄仙，被借了寿？”
三宝的妻子翠花哭着求他去邻村请萨满看看。三宝这会儿也怕了，只好答应。
萨满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人称白姥姥。她看了三宝一眼，就闭上眼唱起了神调。良久，她睁开眼：“你可是从一道人处买了三颗丹药？”
三宝连连点头。
“那道人不是凡人，是黄仙所化，专寻贪心之人‘借运’。”白姥姥叹道，“你服一颗，黄仙取你三年寿；服两颗，取六年；三颗齐服，黄仙便可名正言顺取你魂魄修炼。你现在已失九年寿命，且魂魄不稳，若今夜子时前不将所得钱财尽数散尽，子时一过，黄仙便会来索命。”
三宝吓得魂飞魄散，回家将钱匣子抱出来，拉着翠花挨家挨户给穷苦人家送钱。有些人家不敢要，他就扔下就跑。
最后一枚铜板散尽时，已是亥时三刻（晚上近11点）。三宝瘫坐在自家院里，看着天上冷冷的月亮，不知能否逃过一劫。
子时将至，忽然一阵阴风刮过，院墙上多了个黑影。定睛一看，正是那卖药的老道，只是此刻他眼中泛着绿光，嘴角咧到耳根。
“王三宝，你借的运，该连本带利还了。”老道的声音变得尖细刺耳。
三宝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院门被推开，白姥姥拄着神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村民，每人手里都捧着三宝刚才送的钱。
“黄三太爷，看在这些善财的份上，饶他一命吧。”白姥姥对着老道躬身道，“他已散尽不义之财，也损了九年阳寿，教训足够了。”
老道——实则是修炼有成的黄仙——冷冷道：“散财是本分，岂能抵过？他若只服一颗，守信济贫，我本可助他度过难关。可他贪得无厌，三丹齐服，此等心性，留之何用？”
村民们纷纷跪下来求情。翠花哭得撕心裂肺：“大仙开恩，留他一条命吧，我一定看着他行善积德，弥补过错！”
黄仙沉默良久，绿眼珠转了转：“也罢，看在这些善心人的份上，我饶他性命。但他需应我三件事：第一，余生须行善积德，每赚十文，须济贫三文；第二，不得再起贪念，否则立取性命；第三，此事不得隐瞒，要说与后人听，以为警示。”
三宝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黄仙冷笑一声，化作一阵黄烟散去。三宝瘫软在地，已然虚脱。
经此一劫，三宝彻底变了个人。他重新拾起木匠活，踏实做工，每逢初一十五必拿钱粮接济穷人。他的手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稳，但做出的东西反而更有种质朴韵味，渐渐有了名气。
他把自己的经历编成故事，讲给每个找他做活儿的人听。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借运丹”的传说却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至于那青云子老道，再没人见过。只是有猎人说，曾在深山里见过一只体型硕大的黄皮子，人立而行，对着月亮拜了三拜，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山林之中。
多年后，三宝老了，但身体硬朗。有次孙子问他：“爷爷，那黄仙后来真没找过您？”
三宝摸着孙子的头，笑道：“黄仙没来，但你爷爷我知道，它一直在看着呢。这人啊，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别总想着借明天的运。今天踏踏实实，明天自然不会差。”
窗外，一只黄皮子从院墙上溜过，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祖孙俩，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靠山屯的老人们都说，那是黄三太爷在巡山呢。它不害人，专治贪心。这世上的事，说来也怪，你越想走捷径，往往绕得越远；越是踏踏实实，路反而越走越宽。
这道理，三宝用九年的阳寿，算是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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