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
清脆的木鱼声在清晨的甜水巷里荡开。
莫雪盘腿坐在那个有些受潮发硬的蒲团上,腰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杆随时准备刺破苍穹的长枪。
但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那件不合身的旧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昨晚没洗净的墨迹。
“专心点。”
林羽手里拿着木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另一只手却在偷偷剥着一颗花生。
“念错了。是‘太上台星’,不是‘太上太星’。扣两文。”
莫雪的呼吸一滞。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本泛黄的经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的第三次扣钱了。
按照这个速度,别说还清那十两银子的巨债,他这辈子怕是都要烂在这个充满了纸钱味的破铺子里。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语调生硬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林羽把剥好的花生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重来。没吃饭吗?大点声。”
“笃。”
莫雪深深吸气,胸膛剧烈起伏。
忍。
为了《长生诀》,为了报仇,为了活下去。
他闭上眼,将脑海中那个把眼前这个恶毒女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念头强行压下去,把音量提高了几分。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这一嗓子吼得中气十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林羽满意地点点头,又敲了一下木鱼。
“这就对了。咱们做服务行业的,讲究的就是个精气神。你这一副死了爹娘的丧气脸,谁还敢找咱们做法事?”
莫雪没接话。
他确实死了爹娘。
这种话若是换作旁人说,此刻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但他现在只能是个伙计。
早课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对于莫雪来说,这比练两个时辰的马步还要煎熬。
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在他嘴里翻来覆去,毫无意义,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这就是个骗局。
这个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棍,靠着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骗取愚夫愚妇的钱财。
终于。
“行了,收工。”
林羽把木鱼往旁边一推,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去,把后院的水缸挑满。然后把昨天收回来的那些纸人糊好。浆糊在柜台下面,别用多了,那玩意儿也是钱买的。”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晃晃悠悠地朝里屋走去,留给莫雪一个懒散的背影。
莫雪看着她离开,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盘坐而有些发麻。
这就是他的生活。
白天做牛做马,晚上还要忍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他走到后院,拿起那根扁担。
水缸很大,水井很深。
莫雪挑着两桶水,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他没有用内力。
那位神秘的前辈说过,要藏锋守拙,要道法自然。
他试着将这种挑水的劳作,当成是一种修行。
脚步沉稳,呼吸绵长。
水桶里的水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却没有洒出来一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枯燥,乏味,且充满了一种让人抓狂的琐碎。
除了挑水扫地,林羽还给他安排了新的“功课”。
画符。
“手要稳,心要静。”
林羽躺在竹椅上,一边看着那本《霸道王爷的逃跑小娇妻》,一边对他指指点点。
“这一笔‘敕’字要一气呵成,断了就不灵了。”
莫雪手里握着那支秃了毛的毛笔,看着面前那张黄纸,只觉得荒谬。
灵?
这种鬼画符要是能灵,这世上还要武功做什么?
但他不敢反驳。
因为画废一张纸,要扣五文钱。
他只能屏气凝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笔尖那一小撮狼毫之上。
笔走龙蛇。
朱砂在黄纸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起初,他画出来的符歪歪扭扭,像是蚯蚓爬。
林羽毫不客气地扣了他五十文工钱,心疼得他晚饭都没吃下。
后来,他学乖了。
他不再去想这符有什么用,只把它当成是在练剑。
笔锋如剑锋。
横平竖直,撇捺勾挑。
每一笔都用上了腕力,每一划都透着一股子凌厉。
三天后。
夜深人静。
往生堂的大门紧闭,只有后院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莫雪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没有拿剑,也没有拿笔。
他摆出了《长生诀》的起手式。
这几天,他一直没敢轻易尝试突破。
那天夜里那位前辈的指点虽然让他受益匪浅,但也让他明白了这门神功的凶险。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调整着呼吸,让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起势。
内力在丹田气海中缓缓升起。
这一次,他格外小心。
意念引导着那股热流,顺着任督二脉缓缓游走。
他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准备。
那是经脉被强行拓宽时必然会产生的痛楚,也是修行的代价。
然而。
预想中的阻滞感并没有出现。
那股内力顺畅得不可思议。
就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原本河道中布满了淤泥和乱石,此刻却仿佛被人清理过一般,畅通无阻。
过关元,冲气海,上膻中。
势如破竹。
莫雪愣住了。
他停下动作,有些不敢置信地内视己身。
经脉坚韧,气血充盈。
那股内力比之前更加精纯,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温热,在四肢百骸间流转不休,滋养着每一寸血肉。
怎么会这样?
他这几天除了干活就是被那个女人逼着念经画符,根本没有时间正经修炼。
按理说,修为不退步就已经是万幸。
可现在这情况,分明是精进了不止一筹。
难道是那位前辈暗中出手相助?
莫雪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堵斑驳的围墙。
空空荡荡。
只有几根枯草在夜风中摇曳。
不是前辈。
那又是为何?
莫雪百思不得其解。
他再次闭上眼,继续推动内力运转。
这一次,他更加专注地感受着体内气机的每一丝变化。
吸气。
呼气。
内力随着呼吸起伏,一涨一缩。
这种节奏……
莫雪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种节奏,怎么这么熟悉?
吸气三长两短,呼气绵绵若存。
这分明就是……
那个女道士每天早上逼着他念经时的呼吸节奏!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那枯燥乏味的经文声,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当时他只觉得厌烦,觉得那是折磨。
可现在回想起来。
每当林羽敲下木鱼的那一刻,正是他换气之时。
“笃。”
吸气。
“笃。”
呼气。
那个懒散的女人,用那把破木槌,硬生生地把他的呼吸频率,敲进了一种奇异的韵律之中。
而这种韵律,竟然与《长生诀》的行气法门,完美契合!
甚至比莫家祖传的心法还要高明!
莫雪猛地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
巧合?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那个女人……
那个看上去贪财、市侩、懒惰、除了吃就是睡的女人。
她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
莫雪的脑海中闪过林羽那张总是挂着无所谓表情的脸。
她让他挑水,让他扫地,让他画符。
挑水练的是腰马合一。
扫地练的是心静神凝。
画符练的是腕力与专注。
而那最让他痛恨的早课,竟然是在帮他调理内息,暗合天道!
莫雪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天灵盖。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忍辱负重,是在卧薪尝胆。
却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呼吸,都在那个女人的掌控之中。
莫雪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
或许,这只是道门功法的神异之处?
毕竟《长生诀》本就是道家无上宝典,与道门科仪有些许相通之处,倒也说得过去。
那个女人可能只是照本宣科,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一定是这样。
莫雪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但无论如何,这早课,不再是折磨了。
这是机缘。
是那个女人送上门来的,天大的机缘。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亮。
莫雪就早早地爬了起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拖拖拉拉,而是迅速穿好了那件破旧的道袍,甚至还特意整理了一下领口。
他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把香炉擦得锃亮。
然后,他规规矩矩地坐在那个蒲团上,腰背挺直,静静地等待着。
“吱呀——”
房门开了。
林羽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她看到端坐在院子里的莫雪,愣了一下。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瞥了一眼天色,东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这么积极?想涨工钱?”
莫雪没有理会她的调侃。
他看着林羽,神色复杂。
“堂主,早课时间到了。”
林羽挑了挑眉。
这小子,吃错药了?
前两天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今天怎么转性了?
不过她也懒得深究。
有人愿意主动干活,她这个老板自然乐得清闲。
“行吧。”
林羽走过去,盘腿坐下,拿起木鱼。
“笃。”
清脆的声音响起。
“太上台星……”
这一次,莫雪的声音不再生硬。
他跟着木鱼的节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一呼一吸,一吐一纳。
体内的内力随着经文的诵读,欢快地流淌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舒畅。
无比的舒畅。
林羽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少年。
这小子,悟性不错嘛。
这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也不枉费她每天牺牲睡懒觉的时间,陪他在这儿演戏。
早课结束。
莫雪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去干活。
他依旧坐在蒲团上,闭着眼,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种玄妙的感觉。
林羽也没催他。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喂完驴记得把后院的柴劈了。别偷懒。”
说完,她便回屋补觉去了。
莫雪缓缓睁开眼。
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真的只是巧合吗?
接下来的几天。
莫雪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充实。
白天,他是勤勤恳恳的伙计。
挑水劈柴,画符念经,他都做得一丝不苟。
甚至连林羽那些刁钻刻薄的要求,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全盘接受。
因为他发现,只要按照那个女人的要求去做,他的《长生诀》就会有一丝精进。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而到了晚上。
那就是属于他的时间。
他会站在后院的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那式“潜龙在渊”。
他在等。
等那个神秘的青衣女子再次出现。
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请教。
关于《长生诀》,关于复仇,关于……这个诡异的往生堂。
然而。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那堵斑驳的围墙上,始终空空荡荡。
那个如月光般清冷的女子,仿佛真的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再也没有出现过。
莫雪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焦躁。
难道是因为自己资质太差,前辈不愿再指点?
还是说,前辈已经离开了?
又是一个深夜。
月朗星稀。
莫雪练完了一遍功法,收势站立。
体内的内力充盈鼓荡,那种力量感让他感到安心,却又感到迷茫。
他走到墙边,伸手抚摸着那粗糙的砖石。
那是她坐过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
他对着那堵空无一人的墙壁,低声问道。
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散开,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莫雪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既然等不到,那就自己找。
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总有一天,能有资格站在那位前辈面前。
至于那个玄云道姑……
莫雪转过身,看向那间黑漆漆的主屋。
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既然这往生堂对自己修行有益,那就先留下来。
哪怕是做牛做马。
也要把这《长生诀》练到大成!
主屋里。
林羽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露在外面的肩膀。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瓜,越吃越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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