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黄昏。许都南门再次开启,这一次,出来的仅有寥寥数骑。曹操依旧裹着那件黑色大氅,形容憔悴,但眼神深处那抹不甘与挣扎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一丝想要亲眼看看对手究竟有何依仗的探究。他身侧的马车上,郭嘉被厚厚地包裹着,由两名亲随小心翼翼抬下,安置在一架铺了软垫的抬舆上。
吕布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来,并未在军营接见,而是将他们引至颍阴城内一处收拾得颇为雅致的官邸。厅堂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外面的严寒。最引人注目的,是厅中央摆放着一张特制的矮桌,桌中间嵌着一个黄铜锅子,锅下炭火正红,锅内奶白色的汤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混合着几种未曾闻过的香料气息。桌旁摆放着数个碟子,里面是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鲜嫩的菜蔬、以及一些奇特的肉丸和面食。
这便是如今在吕布地盘上层圈子中风靡的“吕氏暖锅”。
吕布已卸去甲胄,换上一身舒适的深色常服,正坐在主位。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蔡琰也在场,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曲裾深衣,未施粉黛,正安静地坐在吕布下首侧位,负责照料锅物,添汤布菜。
“孟德兄,奉孝先生,天寒地冻,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谈不迟。”吕布起身相迎,语气随意自然,仿佛招待的不是生死大敌,而是寻常宾客。他目光扫过被抬进来的郭嘉,对旁边侍立的亲卫吩咐道:“去取两个厚实的靠枕来,再拿条毯子给奉孝先生。”
这番作态,让原本心存死志、准备面对羞辱的曹操,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沉默地拱手还礼,在吕布对面的客位坐下。郭嘉也被妥善安置在靠近火盆的软榻上,背后垫了靠枕,身上盖了温暖的毛毯。
蔡琰起身,向曹操盈盈一礼,声音清越柔和:“蔡琰,见过曹公。” 她父亲蔡邕与曹操平辈论交,她虽年幼时在府中见过曹操,但那时不过垂髫女童,如今身份已变,称呼一声“曹公”最为得体。
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沉静、容颜秀丽的故人之女,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与感慨。他想起了当年在洛阳,于蔡邕府上谈诗论文的时光,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校尉,蔡邕学究天人,其女聪慧灵秀,亦给他留下印象。转眼间,物是人非,老师蔡邕如今在洛阳着书立说,安然度日,而自己却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故人之女也成了对手的如夫人。
“昭姬不必多礼。”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听闻蔡师在洛阳一切安好,操……心甚慰。”他这话是真心的,在如今这乱世,能得享安宁已是莫大幸事。
“有劳曹公挂念,家父一切安好,闲暇时亦常忆及故人。”蔡琰得体地回应,随后便不再多言,专注地侍弄着锅中之物,将烫好的羊肉夹入吕布面前的碟中,动作娴静优雅。
吕布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他夹起一筷鲜嫩的羊肉,在面前小碟里蘸了蘸秘制酱料,放入口中,满足地眯了下眼,才对曹操道:“孟德兄,尝尝。这是庖厨新琢磨的吃法,天冷时围坐一锅,边煮边吃,别有滋味。这汤底是用牛羊骨熬了数个时辰,佐以些西域香料,驱寒保暖最好不过。”
曹操看着那翻滚的汤锅,以及吕布那全无防备、仿佛老友聚餐的姿态,心中的警惕与敌意,在这种奇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下,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他学着吕布的样子,夹起一片羊肉放入锅中涮了涮,蘸料入口,鲜香嫩滑,暖意瞬间从胃里扩散开来,让他冰封许久的心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郭嘉靠在软榻上,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笑意。他身体虚弱,只略进了些清汤和煮得软烂的菜蔬,但精神似乎比来时好了些许。
酒过三巡,菜添五味,厅内的气氛不再如最初那般凝滞。
吕布放下筷子,用布巾擦了擦手,终于切入正题,语气也变得正式了些:“孟德兄既然前来,想必心中已有决断。前日所言青州、幽州之事,并非虚言。细节之处,今日便可敲定。”
曹操也放下了筷子,挺直了脊背,尽管穿着常服,那股属于枭雄的气势依旧隐约可见:“奉先开出如此条件,操若再推拒,便是不识时务了。只是,有些事,需问个明白。”
“但讲无妨。”
“其一,青州袁谭,麾下仍有数万兵马,据城而守,我若往之,兵从何来?粮从何出?”
“兵马,我可先予你两万精锐,皆乃百战老卒,由你统辖。另,准你在兖豫旧地,招募愿随你前往者,人数不限。粮草,首批由我供应,助你站稳脚跟。后续,青州本就富庶,恢复生产后,当可自给,若有不足,亦可由我支援。”吕布回答得干脆利落。
曹操目光一闪:“其二,我若取青州,北面袁尚,是否会插手?”
“袁尚?”吕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若敢伸手,你自可击之。必要时,我会令并州兵马北上,牵制其主力。甚至,若时机成熟,你我联手,先平河北,再图其他,亦无不可。”
联手平河北!此言一出,连郭嘉都微微睁大了眼睛。吕布的野心和格局,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已不是简单的安置,更像是一种战略层面的合作。
曹操沉吟片刻,问出了最关键,也最敏感的问题:“其三,我之部属,家眷,当如何安置?我之子嗣……”
吕布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此,从容答道:“愿随你往青州者,其家眷皆可同行,我派兵护送,并拨付安家费用。不愿随行者,可留于兖豫,我保其平安,量才录用,绝无加害。至于子嗣……”
他顿了顿,看向曹操,目光坦诚:“孟德兄诸子,皆非凡品。留在许都,或随你去那尚未安定的青州,恐非良策。不如,让他们前往南阳。我已在宛城设立学宫,由昭姬主持,聘名儒大家,讲授经史子集,亦不废兵法政略。令郎可入学宫,潜心修学,他日学有所成,无论是想回青州助你,还是愿在我麾下效力,皆凭其才,我绝不阻拦。此举,既为质子,亦为育才,孟德兄以为如何?”
将子嗣送往南阳学习,名为求学,实为质子,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吕布将其包装成“育才”,并且给出了未来选择的余地,姿态已然是相当高了。相比于扣在许都或带往险地,这确实是相对能接受的安排。
曹操沉默了很久,目光在与吕布坦然对视,又掠过安静布菜的蔡琰,最后看向榻上气息微弱的郭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好。”曹操重重吐出一个字,“青州。我选青州。”
他看向吕布,眼神复杂:“还望奉先,信守今日之言。”
吕布举起身前温好的酒杯,正色道:“吕某或许在许多方面名声不佳,但应承之事,从未食言。以这杯酒,贺孟德兄,另辟新天!”
曹操也缓缓举起酒杯,与吕布隔空对饮了一杯。酒液辛辣,入喉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灼热。
细节的商讨又持续了许久,包括交接流程、兵力调配、粮草供应、以及对青州豪强的策略等等。蔡琰偶尔也会插言几句,她在内政和经济上的见解,每每让曹操和郭嘉暗自心惊,意识到这位故人之女在吕布麾下,绝非仅仅是花瓶角色。
当一切大致商定,夜色已深。暖锅早已熄火,但厅内依旧暖意融融。
曹操起身告辞,郭嘉也被重新抬起。
临别时,吕布对曹操道:“三日后,我派兵接收许都。孟德兄可着手准备交接事宜,安抚军民。”
曹操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入颍阴城的寒夜之中。背影萧索,却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郭嘉在抬舆上,经过吕布身边时,用微弱的声音道:“温侯…保重。”
吕布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奉孝先生,更要保重。待你身体稍好,我派人送些滋补药材过去。”
马车消失在夜色里。吕布站在官邸门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对身旁的蔡琰轻声道:“昭姬,你觉得如何?”
蔡琰轻声道:“曹孟德非池中之物,纵处逆境,其志未泯。夫君以青州相托,既是驱虎吞狼,亦是…养虎为患。”
吕布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冬夜的寒意:“无妨。虎有虎的用处。只要握着锁链的手足够有力,再凶猛的虎,也只能为我开疆拓土。”
“况且,”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星辰寥落,“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中原这一头猛虎。”
许都的陷落,以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进入了倒计时。而中原的格局,也因曹操的“归附”与吕布的“分封”,走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未知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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