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如墨倾覆。
营帐外寒风凛冽,呵气成霜。帐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
明蕴将一叠厚厚的素笺递给戚清徽。
“近五年,程阳衢在江南残害女子的名录与经过。”
她声音很平:“地址、亲眷、手段,都在上面。他在江南一手遮天,我不敢深查,只暗中亲笔记下,想着日后或许有用。”
这次出门带上了,没想到真用上了。
戚清徽接过,一页页翻看。纸上的记录触目惊心,强占、构陷、失踪……字字血泪。
他面色平静,翻看几页,眼底却没什么波澜。
做到他这个位置,见惯生死倾轧,心早已硬了,很难再为远方的苦难激起太多情绪。
可涉及明蕴……
那就不同了。
明蕴坐回炭盆边的矮凳上,慢条斯理地烤着火。目光落在跃动的火焰上,仿佛在回溯一段恍如隔世的记忆。
没有废话。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明蕴的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祖母生辰,我画了图纸,在城西一家绣坊,订了幅双面绣的松鹤延年插屏。”
“那铺子的东家,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铺面不大,绣工却极好,价格公道。”
明蕴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刚走进铺子,我就察觉不对。顾客全都面色惊惶,急匆匆地往外跑,像是见了鬼。”
“里头传来女东家的哭求声,断断续续,凄楚绝望。”
——“大人……大人您饶过我吧……我男人刚去,孝期未满,实在不能……”
——“我还有个孩子,才半岁正是吃奶的年纪,身边离不开人。”
明蕴透过慌乱人群的缝隙,看见风韵犹存的东家被衙役攥着手臂,正拼命往后躲,哭得梨花带雨。
至于程阳衢……
他穿着那身还没脱下的官服,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眼神黏在挣扎哭喊的妇人身上。
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话里话外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你跟了本官,吃香喝辣,不比守着你那死鬼强?哭什么。”
——“孩子?又不是我的种,找个地儿埋了就成。”
明蕴:“我这才知道,他是看上了绣坊东家。”
“碰上这种事,我自是转头就走。”
保全自身才是重点。
可……
明蕴的声音终于有了极细微的一丝变化,像是冰层下悄然流动的寒意。
“那东家绝望之际,目光扫到了门口的我。”
“她奋力挣扎,指向了我。”
女东家朝着程阳衢的方向,声音尖利而扭曲。
——“大人!我……我年纪也不小了!”
——“她!她美!民妇见过,不敢骗您。怕是整个江南都寻不出她那样的美人,她更该……伺候大人您!”
程阳衢的目光精准落在明蕴身上。
那是一种发现新猎物的审视。
明蕴面色骤变,心猛地沉到谷底。
她毫不犹豫,顺着零星往外逃的顾客人流,试图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素来爱穿鲜亮的衣裳。
江南并非苦寒之地,冬日穿红的女子也不少见。
可那日漫天细碎的雪花下,那一抹跳跃的、灼眼的红,却仿佛成了最醒目的催命符。
显得格外张扬,也格外……无处可藏。
她能跑到哪里去?
衙役扯着嘴角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小娘子跑什么?被大人看上是你的造化。别学三日前西街刘铁匠的闺女,不知好歹抵死不从,尸体这会儿都凉了,丢在乱葬岗喂了野狗。”
程阳衢显然对绣坊东家失了兴趣。一步一步,朝被衙役反扭住双臂的明蕴逼近。
他阅人无数,眼光毒辣。
即便狼狈的明蕴鬓发散乱,轻纱遮面,但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眉眼,清澈如秋水横波,已是不可多得的殊色。
绣坊东家则带着劫后余生的窃喜,抱着孩子匆匆关紧了铺子的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程阳衢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黏腻感,捏住了明蕴的面纱。
然后,猛地一把扯了下来!
光线似乎在这一刻都凝滞了。
程阳衢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
那是骤然烧起的、赤裸裸的惊艳与占有欲。
明蕴:“衙役捆住我的手脚,将我塞进程阳衢的马车。”
明蕴微顿。
“程阳衢当着我的面,吃了药丸。”
“他对我动手动脚,污言秽语,说别看他年纪大,却能让我快活……”
话音未落。
啪嗒一声脆响。
戚清徽指间的玉扳指,竟生生被他捏得四分五裂。
明蕴:“那时,马车颠簸,他气息浑浊地逼近,我以为……我完了。”
“可这种人……”
“往往也自负。他从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只当是可以肆意凌辱,随意掌控的玩物。”
“知道硬抗无用,只会激怒他。我便假意顺从。”
“他果然很吃这一套。”
明蕴语气里多了一丝极淡的讥讽:“见我服软,又识趣,大约是觉得美人已在囊中,无需再用强。便解了捆着我的绳索。”
正巧,马车那时行经江南最繁华的街道。
外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唢呐吹得震耳欲聋。
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拦住了去路,将马车堵得寸步难行。
这是机会。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车门!”
滚下车厢。
她顾不得疼,爬起来,往人最多、最嘈杂的地方冲!
不忘拼命扯掉了那件夺目的红衣。
趁着混乱,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窄小、脏污、但四通八达的暗巷。
她拼了命地跑。
不敢回头。
只知道,不能停。停下,就是地狱。
明蕴不曾多言其中的艰难可她的恐惧。
“虽说最后才逃过一劫。可程阳衢一直查我的行踪。”
值得庆幸的,是明蕴素来警惕,在江南一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出门也从不言明身份。
更值得庆幸的是。
她看向戚清徽,目光清亮:“半月后,父亲意外收到了调令,我们阖府……迁入了京都。”
明蕴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眸底掠过一丝深思。
“在江南程阳衢有足够的势力,调查出我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我离开后,一直有派人留意那边的动静。”
“不知为何。”
她微微蹙眉,带着真实的困惑:“他竟查不到。或者说,查到的线索总是断掉,指向错误的方向。”
明蕴抬起眼,看向跳跃的火焰,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应该……是有人在暗中帮我。”
可还谁,她不得而知。
明蕴还要说什么。
就发现戚清徽四分五裂的扳指,已被他碾成齑粉。
明蕴:???
她心思转移。
“你力气好大。”
戚清徽目光沉沉。
“程阳衢的骨头,只会比这碎得更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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