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博物馆门口的石板路被游客踩得发亮。苏拉蹲下来摸了摸路边的青苔,指尖沾了点湿凉,抬头时忽然愣住——眼前的建筑像被谁用尺子切过,几何线条直挺挺地戳向天空,可飞檐的弧度又软乎乎的,像江南水乡常见的拱桥。
“这房子看着怪得很。”黄毛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玻璃幕墙映着蓝天白云,转头却看见墙角堆着几块太湖石,“贝聿铭是把现代办公楼和老园林焊一块儿了?”
马克正对着一扇窗出神。那窗框是钢的,方方正正,可窗户外头特意留了片空地,种着几竿细竹,风一吹,竹影就在白墙上晃悠,倒有几分老苏州“移步换景”的意思。“你看这玻璃,”他敲了敲窗沿,“反光时像镜子,透光时又像纸,既挡得住太阳,又藏得住景致。”
进了馆内,苏拉被头顶的光晃了眼。屋顶是格子状的钢架,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倒比老家祠堂里的雕花窗棂更灵动。她想起奶奶家的天井,下雨时雨水顺着瓦当滴在青石板上,也是这样不疾不徐的节奏,只是那时听着是诗意,此刻看着是新意。
“那边有假山!”黄毛扯着嗓子喊。一群人拥过去,却见那假山是用混凝土块堆的,棱角分明,不像狮子林里的石头那样圆滚滚。可绕到背面再看,石块的缝隙里竟藏着几株爬山虎,绿藤顺着灰色的墙面爬上去,倒爬出了几分“片石山房”的野趣。
“这不是糊弄人吗?”有个戴斗笠的老头嘟囔,手里的拐杖笃笃敲着地面,“哪有假山不用太湖石的?”
马克指着假山旁的水池:“您看水里的影子。”
老头探头一看,混凝土块的倒影在水里晃啊晃,竟和远处真山的轮廓重合了。“嘿,倒像是把山搬进水里了。”他咂咂嘴,“这洋人建筑师,倒懂咱们‘借景’的门道。”
苏拉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发现脚下的地砖会变。靠近展厅的地方是光溜溜的大理石,踩上去咯吱响;拐个弯到了休息区,地砖换成了青灰色的方砖,拼出的花纹和拙政园里的“海棠纹”不差分毫。她想起自己穿的拼接卫衣,袖子是牛仔布,身子是棉布,看着混搭,穿起来倒舒服——原来建筑也和衣服一样,好看不好看,得看能不能让人住着自在。
到了庭院深处,黄毛指着一处飞檐笑出声:“这角上怎么缺了块?是没盖完吗?”
马克拉着他退后几步:“再看。”
夕阳正往西边沉,那缺了角的飞檐恰好把落日框在里头,像幅现成的山水画。“这叫‘留白’,”马克的声音里带着点赞叹,“老园林里的花窗从不糊满纸,总得留个缝让风过,让光进。贝聿铭把这缝放大了,变成了天空的样子。”
苏拉忽然想起馆里的展柜,玻璃是极简的款式,连个花纹都没有,可里面摆着的青花瓷,瓶身上的缠枝莲却显得格外鲜活。就像奶奶总说的,好的戏台子得是素面的,才能让戏里的花红柳绿更出彩。
出馆时,老头正跟工作人员打听:“这建筑师是不是在苏州住过?”
“他是苏州人,”工作人员笑着答,“去美国学了建筑,老了回来设计的这房子。”
黄毛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就像出门的人带了身洋装,回家时总忘不了揣块家乡的糕。”
马克望着暮色里的博物馆,玻璃幕墙渐渐暗下去,飞檐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他哪是揣着糕啊,”他轻声说,“他是把洋装改了改,让它能配得上家里的老布鞋。”
苏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左边是运动鞋,右边是奶奶纳的布鞋,走在石板路上,倒也不觉得别扭。她忽然明白,新与旧哪有那么多对立?就像这建筑,钢与石,方与圆,最终都要落到“让人住着舒服”这回事上——舒服了,自然就融到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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