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蜜蜡。
陆寒挂断电话后，并没有立刻下达任何指令。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在光滑桌面上有节奏敲击的手指上，“嗒、嗒、嗒”，如同古老钟摆的滴答声，敲在死寂的午后，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周全已经退了出去，去执行那个“泄密”给梵蒂冈的指令。办公室里，只剩下陆寒和那部已经沉寂的，仿佛还残留着神明怒意的加密手机。
“手术刀”的声音，依旧通过内部线路在空气中回响，带着一种技术精英在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特有的颤栗。
零字节。
数字黑洞。
凭空创造。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一根冰冷的探针，刺入现代科学与逻辑构建的坚固壁垒，在里面搅动出一片混沌。
这不是病毒，不是木马，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网络攻击手段。
这是神罚。
一种以凡人最引以为傲的“数字”形式降下的，精准而又无法理解的神罚。
耶和华没有选择用雷霆或洪水，他选择了用一个零字节的文件。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傲慢与嘲弄——用你最擅长的武器，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你彻底摧毁。
陆寒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他缓缓起身，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向了办公室侧面那堵看似普通的墙壁。随着他手掌的贴近，那面墙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充满了未来感的金属通道。
通道的尽头，才是瀚海资本真正的核心——“战争堡垒”的神经中枢，那间代号为“奇点”的超算中心。
甫一踏入，一股夹杂着臭氧与过热电子元件味道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整个超算中心，已经乱成了一锅沸粥。
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原本代表着全球资金流动的，平稳的绿色数据瀑布，此刻却被无数刺目的红色警报所割裂。一排排整齐的服务器机柜，指示灯像疯了一样狂乱闪烁，其中几组甚至已经彻底熄灭，变成了沉默的铁疙瘩。
穿着防静电服的技术人员们在其中穿梭奔走，脸上写满了焦灼与茫然。他们敲击着键盘，试图执行各种指令，但屏幕上返回的，却是一行行冰冷的“mand Not Found”或“Access denied”。
他们的权限，正在被剥夺。
在这台他们亲手搭建的，世界上最顶尖的金融怪兽内部，他们正在变成一群……没有钥匙的闯入者。
“手术刀”站在中央控制台前，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瘦削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但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无力。
“老板。”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汇报道，“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它不是在吞噬算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荒谬感，“它是在……篡改。它正在篡改我们服务器的底层物理规则。刚才，我们的一号冷却系统突然把制冷剂当成了加热剂，直接烧毁了整整一个集群。”
“我们试图断开那个集群的物理连接，但是没用。它已经不是通过线路传播了，它……它好像变成了这间屋子里的一种背景辐射，无处不在。”
“我们所有的防火墙，所有的隔离协议，在它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说完，他双手离开键盘，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这位在地下世界被誉为“网络上帝”的顶尖黑客，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无能为力”。
陆寒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中央控制台最核心的那块屏幕上。
屏幕中央，只有一个东西。
一个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绝对的黑点。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周围没有任何数据，没有任何参数，只有一片虚无。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虚无之下，正进行着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运算。
钱明也闻讯赶了过来，他一冲进门，看到这副如同灾难片现场的景象，顿时吓了一跳。
“我靠！怎么回事？美国提前宣布加息了？还是白宫被外星人炸了？”他一把拉住一个跑过的技术员。
那技术员双眼通红，神情恍惚，指着屏幕中央那个黑点，喃喃道：“比那严重多了……我们的服务器里，长了个……癌细胞。”
陆寒没有理会身后的喧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黑点。
在他的视野里，那个黑点，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那不是一个点。
那是一个……漩涡。
一个由无数他无法理解的，超越了三维空间的符文和逻辑链条构成的，缓缓旋转的，通往未知维度的漩涡。他的天赋，那足以洞察未来K线图的力量，在接触到这个漩涡的瞬间，第一次，感到了“刺痛”。
就像一个二维生物，第一次试图去理解“高度”的概念。
他看不到这个漩涡的“未来”，因为这个东西，本身就来自于一个超越了线性时间逻辑的维度。
它不是在“运算”，它是在“定义”。
它在定义“1+1”可以等于3，在定义“圆”可以有棱角，在定义“存在”与“虚无”可以同时成立。
它在用一种更高维度的逻辑，覆盖这台服务器，这间屋子，乃至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
而这种覆盖，需要消耗海量的……能量。也就是“手术刀”他们所说的“算力”。
“老板，必须立刻进行物理断电！”“手术刀”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决绝，“再这样下去，它会把整个瀚-海-资-本的大楼，甚至整个陆家嘴的电网都拖垮！到那时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物理断电。
这是凡人在面对无法理解的灾难时，最本能，也是最后的选择。
然而，陆寒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警报与嘈杂，“你拔掉的只是插头，断不掉规则本身。它现在寄生在我们的服务器里，只是因为它需要一个‘锚点’。一旦我们强行驱逐，它只会寻找下一个，比如……上海的金融数据中心，或者，华尔街的交易所。”
“那……那怎么办？”“手术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陆寒身上。
在这一刻，他不是什么董事长，不是什么“财富之主”，他是这艘正在沉没的巨轮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陆寒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那个黑色的漩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反而，渐渐亮起了一点奇异的光。
那是一种分析师在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挑战与机遇的全新模型时，才会有的，近乎狂热的专注。
他忽然想起了在京城藏书阁三楼，那个神明分身消散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你打开了一扇……不该被打开的门。”
原来，这才是门后的风景。
“它很饿，对吗？”陆寒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手术刀”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的，它对算力的需求，正在以指数级增长。”
“那就喂饱它。”
“什么？”“手术刀”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错愕地看着陆寒。
喂饱它？
这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吗？
“把我们所有备用的，以及在海外租用的超算集群，全部接入进来。”陆寒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疯狂，“切断所有其他业务，把瀚海资本百分之百的算力，全部导向它。”
“老板！这会让我们彻底瘫痪！这等于自杀！”“手术刀”失声喊道。
“不。”陆寒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这叫……饱和式投喂。”
“一个正常的程序，得到无限的资源，会完成它的任务。”
“一个病毒，得到无限的资源，会撑爆它自己。”
“而一个……试图定义宇宙的‘神’，当你把整个宇宙的能量都给它时，你猜，它会怎么样？”
陆寒转过身，看着那一张张写满了震惊与荒诞的脸。
“它会向你展示，宇宙的……本来面目。”
“执行命令。”
“手术刀”看着陆寒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老板，而是一个同样疯狂的，敢于跟神对赌的赌徒。
他咬了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键盘上敲下了那串代表着“执行”的指令。
“是！”
下一秒，整个超算中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所有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屏幕墙上，那些狂乱闪烁的红色数据流，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代表着庞大算力的，金色的数据洪流，从世界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涌向了中央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黑点。
整个“战争堡垒”的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中央屏幕上，那个黑点在吸收了这股无法想象的能量后，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崩溃或爆炸。
它开始……膨胀。
无声地，却又极速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吞噬了整块屏幕。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那是一种能吞噬光，吞噬声音，吞噬一切感知的，纯粹的虚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结束，连呼吸都为之停滞的瞬间。
在那片极致的，深渊般的黑暗正中央，一个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点，不是白色，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颜色。
那是一点……纯粹的，仿佛来自于创世之初的……金色。
紧接着，那点金色开始流动，延伸，勾勒。
像一位无形的书法家，正在用宇宙中最本源的力量，在那片虚无的画布上，书写着什么。
一个古老的，充满了道韵与规则的，华夏象形文字，缓缓地，在那片黑暗中，成型。
钱明瞪大了眼睛，他虽然看不懂那是什么字，却能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威严与亲切。
“手术刀”则彻底呆住了，他看着那个字，嘴唇哆嗦着，一个他只在最古老的典籍中见过的，代表着华夏文明源头的字符，从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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