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爷子名字从佟立达口中说出，郑开叶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爷爷……老爷子年轻时当过兵，他是知道的，但老爷子从未详细讲过那段经历，更从未提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战斗，什么救人性命！在他的记忆里，爷爷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埋头苦干、有些执拗的老一辈党员，最多就是在教育父亲兄弟几人时，会偶尔流露出那种属于军人的严格和坚韧。
“老首长说，那次要不是郑卫国老班长，他可能就交待在异国的丛林里了。”佟立达的声音将郑开叶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战后，老班长因为负伤和一些其他原因，选择了复员回乡，建设地方，老首长则一直留在部队发展，他说，郑卫国老班长是他一辈子都感激的人，那份战场上的过命交情，他永远记在心里，老班长回乡后，性格倔强，从不跟人炫耀功劳，也从不给组织添麻烦，甚至连他后来的联系方式都没留，老首长多方打听，也只是隐约知道老班长回了中原省老家，具体在哪里，做什么，都不太清楚了。”
郑开叶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老爷子……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辉煌而沉默的经历！救过一位后来成为将军的战友的性命，却几十年守口如瓶，连对自己的子孙都未曾提及！他想起爷爷胳膊上的恐怖疤痕，每次他问起这伤口时，老爷子总是一笑带过，那双布满老茧、曾经握过钢枪又拿起过工具的手，那沉默寡言背后可能深藏的烽火岁月……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自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脏。
佟立达看着郑开叶震惊的表情，知道这消息对他冲击很大，他缓了缓，继续说道：“那次聊天，弘老首长很是感慨，说很怀念老班长，也不知道他后来过得怎么样，直到……直到很多年后，大概是你郑书记在d省崭露头角，后来又到了纪委，名字逐渐进入高层视野的时候吧，老首长有一次看内部参考，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和履历，注意到了你的籍贯和家庭背景，他当时就愣住了，特意让人调了更详细的档案来看，当他确认你的爷爷就是当年救过他的老班长郑卫国时，老人家激动得半天没说话。”
郑开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激荡，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因为“天资聪颖”从小学开始连跳数级，进入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但父亲郑安民和母亲苏玉梅都在老家t县工作，无法前去陪读，当时因为这件事没少波折，但后来似乎是有贵人相助，事情办得出奇顺利，父母很快就从t县调入了省城单位，他当时只以为是学校惜才，或者是哪位领导关照，从未深究，现在想来……难道……
“老首长后来私下里跟我们几个他信得过的老部下提起过，”佟立达的声音打断了郑开叶的思绪，“他说，看到老班长的后代如此争气，他打心眼里高兴，他说他了解老班长的脾气，绝不会因为当年的事向组织开口，所以他也不能明着做什么，免得坏了老班长一生的清正，但是……在一些合乎规则、不影响公平的小事情上，如果恰好能帮到老班长的后人，他觉得那是应该的，比如……很多年前，关于你父母工作调动的那通电话……”
果然是他！郑开叶彻底明白了，原来当年那看似顺利的调动，背后站着的是父亲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战友情谊，是弘老将军在不违背原则下的默默关照！而父亲，对此恐怕一无所知，或者即使有所猜测，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主动去问，去攀附。
“弘老首长常说，”佟立达的语气充满了敬佩，“他们那代人，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活下来就是赚了，活下来的人，更要替牺牲的战友好好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给国家、给人民做点实事，老班长郑卫国，就是这样的榜样，复员后扎根地方，默默奉献，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后代，这才是真正的军人风骨，党员本色！”
佟立达看向郑开叶，眼神无比真诚：“郑书记，我跟你说了这些，不是要攀什么交情，更不是替老首长表功，老首长特意交代过，绝不能打扰老班长的生活，也绝不能让你觉得是受了什么荫庇，我今天来，说这些，是因为我敬佩老班长那样的人，也相信，有着这样家风的您，来主政F省，一定会秉承老一辈的信念和风骨，是真真正正想为F省老百姓干实事、谋福祉的！我佟立达是个粗人，但懂得分辨是非，知道该支持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的表态，既是因为您是省委书记，更是因为，您是郑卫国老班长的孙子！我相信您！”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远去了，郑开叶久久没有说话，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来重新认识和定义自己那看似平凡却非凡的爷爷，爷爷用他的沉默和坚守，为他，为郑家，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最坚实的人情基石，而这基石，直到今天，才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显现出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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