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脑中初步成型,季言没有立刻行动。他深知,在这人生地不熟、敌友难辨的河西府,贸然出手等于自杀。首要任务,是摸清这潭浑水到底有多深,里面的王八都长什么样。
他在知味楼的后院小屋里窝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他足不出户,将老钱提供的所有情报反复研读,结合“东风”小队零散传回的信息,以及王瑾、赵谦这两个闲不住的家伙,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被季言派出去,以富家公子哥的身份在城里“闲逛”打听。他们带回来的市井见闻,不断修正和完善着脑中的河西府势力图谱和破局计划。
“大哥,您是真沉得住气啊。”王瑾又一次“微服私访”回来,灌了一大口凉茶,咋舌道,“您不知道,外面现在都快传疯了!都说新来的季知府年轻有为,是萧相和吕相眼前的红人,肯定带着大批赈灾钱粮和尚方宝剑来的!好些穷苦百姓都眼巴巴等着您露面呢!”
季言头都没抬,继续在地图上写写画画,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内心吐槽:“年轻有为?红人?尚方宝剑?这捧杀的味儿隔着二里地都闻到了!怕不是赵文明那伙人故意放出来的风,先把我的架子抬得高高的,等我拿不出钱粮,解决不了问题,摔下来的时候才更惨吧?”
“还有那些眼巴巴的百姓…”他笔尖一顿,心里有些发堵,“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这‘红人’要是让他们失望了,怕是转头就能被唾沫星子淹死。这赵同知,玩舆论战倒是有一手。”
赵谦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大哥,我们还打听到,府衙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那位马知府据说病得更重了,连床都下不了。赵同知倒是稳坐钓鱼台,该干嘛干嘛,一点没有要迎接您的意思。”
“意料之中。”季言淡淡地道,“人家是地头蛇,我是过江龙…呃,可能在他们眼里,我连泥鳅都算不上。不给我个下马威,怎么显示他们的权威?”
他放下笔,看着地图上被重点圈出来的府衙位置,眼神锐利:“他们不急,我们更不急。晾着我是吧?正好,我也需要时间准备一份‘厚礼’。”
第三天,季言终于动了。
他没有大张旗鼓,依旧只带着凌霜、王瑾、赵谦三人,乘坐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向了河西府衙。
府衙坐落在城东,算是城内为数不多还能维持些体面的建筑群。朱漆大门略显斑驳,门前两只石狮子落满了灰尘,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守门的衙役倒是比城门口的兵丁精神些,但也透着一股懒散劲儿。
马车停下,凌霜上前,递上名帖和官凭。
那衙役接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当看到“知府”、“季言”等字样时,眼皮猛地一跳,脸上的懒散瞬间被惊慌取代,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稍候!小的…小的这就去通禀!”
说完,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府衙大门。
季言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缝隙看着这一幕,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啧,这心理素质不行啊。看来我这‘恶名’…啊不,是‘威名’,已经传到基层了?”他摸了摸下巴,“就是不知道里面那几位,演技如何。”
没过多久,府衙中门居然…没开。
只有旁边的一扇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中年官员,带着几个胥吏,快步迎了出来。
那官员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带着三分谄媚七分虚伪的笑容,隔着老远就拱手道:“下官河西府同知赵文明,不知季大人今日莅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啊!”
季言这才慢悠悠地下了马车,脸上同样挂起无可挑剔的、温和又带着点初来乍到拘谨的笑容,拱手还礼:“赵同知客气了,是本官来得匆忙,未曾提前知会,叨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虚伪的笑意和深深的审视。
“这就是赵文明…”季言内心瞬间给出评价,“标准的官场老油子,笑面虎,看这眼神,肚子里坏水少不了。”
“这就是季言…”赵文明心中同样念头飞转,“传言说他年轻!如今看来不就是一稚童吗?看着倒是斯文,但能得两位丞相看重,恐怕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得小心应付!”
“季大人一路辛苦!快请进!快请进!”赵文明侧身引路,姿态放得很低,但走的却是侧门。
王瑾和赵谦跟在后面,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知府到任,不开中门,只开侧门迎接,这分明是故意的怠慢!
季言却仿佛毫无所觉,笑容依旧,甚至还对赵文明道:“有劳赵同知了。”内心却在疯狂吐槽:“侧门?行,真行!给我下马威是吧?先记小本本上!等我腾出手来,看我不把这破门框给你拆了当柴烧!”
穿过侧门,进入府衙内部。庭院还算宽敞,但草木稀疏,显得有些荒凉。来往的胥吏看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赵文明一边引路,一边唉声叹气地开始诉苦:“季大人您可算来了!您不知道,咱们河西府如今可是难啊!马知府年事已高,近来又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府衙大小事务都压在卑职身上,卑职是夙夜忧叹,焦头烂额啊!”
“尤其是这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百姓嗷嗷待哺,库房…唉,库房早已空空如也!卑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百姓受苦,心如刀绞啊!”他说着,甚至还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季言配合地露出沉痛的表情,点头道:“赵同知辛苦了。本官一路行来,所见触目惊心,深知河西之难。如今既然本官来了,定当与赵同知及府衙上下同仁,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内心:“演!接着演!哭穷卖惨甩锅三连击是吧?台词背得挺熟啊!还心如刀绞?我看你是心花怒放吧?外面刘扒皮纳妾的百桌宴,难道是你用‘空库房’变出来的?”
“季大人有此决心,实乃河西百姓之福!”赵文明立刻送上高帽,随即话锋一转,“只是…眼下最紧要的,是赈灾钱粮。不知朝廷此次…”
来了!直奔主题!试探底线!
季言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窘迫”和“无奈”,叹了口气:“唉,不瞒赵同知,朝廷…亦有难处。此次赈灾,主要还需我等自行筹措。萧相与吕相,更多的是给予政策上的支持…”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说自己带没带钱粮,也没说具体政策是什么,主打一个“虚”。
赵文明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视,脸上却做出理解的表情:“原来如此…理解,理解!朝廷亦有朝廷的难处…只是,这自行筹措…谈何容易啊!”他又开始唉声叹气。
两人就这样虚与委蛇地说着车轱辘话,来到了二堂。
赵文明请季言上座,又吩咐胥吏上茶——茶是最普通的陈茶,泡出来一股子霉味。
“季大人,马知府病体沉重,实在无法起身相见,特意让卑职向您告罪。”赵文明继续表演,“您看,这交接事宜…”
“马知府身体要紧,交接之事不急。”季言端起那碗散发着霉味的茶,轻轻嗅了嗅,又放下,语气温和,“本官初来乍到,诸事不明,还需赵同知多多辅佐。府衙一应事务,暂且仍由赵同知署理,待本官熟悉情况后,再行定夺。”
他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赵文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季言这么“上道”,随即脸上笑开了花:“季大人信任,卑职敢不效死力?定当竭尽全力,为大人分忧!”
内心:“果然是个雏儿!被这阵势吓住了?想当太平官?哼,算你识相!只要你不碍事,让你挂个名又如何!”
接下来,赵文明又“热情”地带着季言“参观”了一下府衙,重点是去了趟库房。
库房大门打开,里面果然空空荡荡,积灰老厚,只有角落里堆着几袋疑似发了霉的陈粮,以及一些锈迹斑斑的废旧兵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死寂气息。
“季大人您看…”赵文明摊手,一脸“我没骗你吧”的表情。
季言看着这能跑老鼠的库房,脸上适当地露出了震惊和痛心之色,喃喃道:“竟…竟空乏至此…”
内心:“空!真他娘的空!比我的钱包还干净!这戏做得够足啊!连道具都准备得这么充分?那几袋发霉的粮食是特意摆出来增加可信度的吧?辛苦了辛苦了!”
整个“视察”过程,季言表现得就像一个被现实打击得有些懵懂、又强装镇定、不得不依靠老官僚的年轻上司。对赵文明提出的各种“困难”和“建议”,基本都是“嗯嗯啊啊”,不置可否。
赵文明见状,心中越发笃定,这位新知府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不足为虑,传言不可信!态度也越发“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随意。
最后,赵文明将季言送到府衙给他安排的“官邸”——一处距离府衙不远、还算清静,但明显年久失修、家具陈旧的二进院子。
“府衙经费紧张,只能委屈大人暂居于此了。”赵文明假惺惺地道。
“无妨,能遮风挡雨即可。”季言一脸“我很随和”的样子。
送走心满意足的赵文明,关上院门。
王瑾立刻憋不住了,跳脚道:“大哥!您就这么忍着?那赵文明分明没把您放在眼里!还有那库房,空的都能听见回音了!骗鬼呢!”
赵谦也愤愤不平:“就是!还有那茶!那能喝吗?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凌霜虽未说话,但握剑的手也紧了紧,显然心中也不平静。
季言脸上的“懵懂”和“温和”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和一丝玩味。
他走到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树下,拍了拍粗糙的树干,悠悠地道:“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演,我们就陪他演。他以为我是个被架空的空降知府,正好方便我们暗中行事。”
“库房是空的?没关系,很快,我就会让它‘满’起来。”
“至于这怠慢…”季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寒意,“先让他得意几天。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等他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我们再出手,那才叫痛快。”
他看了一眼府衙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赵文明那志得意满的嘴脸。
“通知老钱,按计划行事。第一步,先让这河西府的水,‘浑’起来。然后告诉他,通传‘家’里,先前准备的东西,先别动,等我号令。”
赴任前他可是通过丐帮和张首富做了不少物资方面的准备,但现在,他不着急亮牌。
王瑾和赵谦二人领命下去,季言摆弄着手中一根枯黄的麦穗,似在自言自语。
“咱们这位赵同知,还有那位纳妾的刘员外,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我这新官上任,一把火都还没烧呢,他们就真以为能高枕无忧了?”
“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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