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本该暖洋洋的。
但洒在京郊大营的校场上，却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阴冷。
数万神机营将士，正在进行例行队列操练。动作依旧整齐，口号依旧响亮，但那股往日引以为傲的铁血煞气没了。
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随时会爆炸的狂躁。
每个士兵脸上，都挂着睡眠不足的疲惫和神经质的警惕。他们眼神不再清澈，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活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死死盯着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朝夕相处的袍泽。
那股由萨满用生命化作的诅咒，如同最恶毒的精神病毒，已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
噩梦中的背叛与分食，在现实中，发酵成了无端的猜忌与敌意。
只差一根火星。
一根足以引爆整个火药桶的火星。
很快，它就来了。
“向右——转！”
教官一声令下，方阵士兵齐刷刷转动身体。
然而，一个叫王二狗的士兵，因为一夜噩梦精神恍惚，动作慢了半拍。沉重的铁靴，不偏不倚，狠狠踩在了旁边壮汉的脚上。
那壮汉名叫李铁牛，平时跟王二狗关系不错。
放昨天，这事儿最多笑骂一句，或者罚一碗酒就过去了。
但今天，不一样了。
“他娘的！”
李铁牛猛地转头，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被踩的痛楚，只有一片被冒犯的、冰冷的暴怒！
脑海里，被兄弟分食的噩梦，与脚上的剧痛重合！
他看王二狗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犯错的战友，而是看一个即将对自己下死手的仇敌！
“你找死！”
李铁牛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
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右手“呛啷”一声，已握住腰间佩刀！
雪亮的刀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死亡弧线，对着王二狗的脖子就狠狠劈了过去！
这一刀，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留情！
王二狗也懵了，做梦都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求生本能让他猛地后仰，冰冷的刀锋擦着他鼻尖划过，带起的劲风让他汗毛倒竖！
劫后余生的冷汗还没干，心底那股邪火“噌”地就顶了上来！
“操你娘的李铁牛！你他娘疯了？！”
王二狗怒吼一声，同样拔刀出鞘！
“铛！”
两把百炼钢刀狠狠撞在一起，迸发的刺耳声响，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校场！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负责操练的什长怒吼着冲来，想制止这场荒唐的决斗。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袍泽的劝阻，而是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脸！
他们非但没一个拉架，反而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眼神狂热地围了上来，甚至有人开始大声呐喊助威！
“杀了他！砍死他！”
“对！砍他脑袋！”
“血！老子要看血！”
一声声疯狂的叫嚣，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魔鬼！
在这一刻，这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全员红温！
理智，彻底崩塌！
那名冲上前的什长，还没靠近，就被一个红了眼的士兵从背后一脚踹倒！
紧接着，无数铁靴，狠狠踩在他身上！
秩序，荡然无存！
“杀！杀！杀！”
一个士兵的狂吼，像是会传染的瘟疫，引爆了整个校场！
数万名士兵，同时被抽走了灵魂，他们红着眼，像一群彻底失控的疯狗，毫无理由地攻击身边一切活物！
前一秒还并肩操练的袍泽，下一秒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有人因为站得太近，拔刀相向！
有人因为昨天借钱没还，趁机从背后捅了对方一刀！
更多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纯粹地享受着杀戮的快感，将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和狂躁，尽情宣泄在昔日同袍的身上！
整个京郊大营，在短短几分钟内，彻底变成了一座血腥、混乱、毫无理性的修罗场！
刀剑碰撞声，临死惨叫声，野兽嘶吼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魔音！
营啸！
一场规模空前、毫无征兆的营啸，就在京城脚下，就在北伐前夕，以最惨烈、最荒唐的方式爆发！
那些忠于职守的军官，试图用威严和武力弹压。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令行禁止的麾下士卒。
而是一群彻底丧失理智，六亲不认的疯魔！
一名百户长刚砍翻一个扑向自己的士兵，背后就被自己最信任的亲兵，狠狠捅了一刀。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的是亲兵那张狂热而陌生的脸。
“将军对不住了，我饿……”
绝望，吞噬了这名百户长的意识。
……
“报——！！”
一名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骑着同样伤痕累累的战马，疯了一般冲向紫禁城！
他甚至来不及进宫门，就在承天门外翻身滚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巍峨的宫墙，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京营……京营大乱！营啸了——！！”
消息如同一道黑色惊雷，撕裂紫禁城的平静，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正在乾清宫内，焦急等待黄月英报告的朱由检耳中。
“咣当！”
朱由检手中的琉璃茶盏，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恍若未觉。
那张向来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股让整座乾清宫温度骤降的恐怖龙威，自他身上炸开！
他最担心的，也是敌人最恶毒的一招，终究还是来了！
这不是简单的哗变，这是从根子上，对他这支新军，对他整个北伐大业的致命一击！
“陛下！”
殿内，辛宪英、徐氏等人，早已是花容失色！
“传旨！”
朱由检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决断！
“命秦良玉、孙尚香！即刻点起白杆兵、烈雀骑本部亲兵！火速赶赴京郊大营！”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说道：
“给朕……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局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补充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为之错愕的命令。
“但，在朕抵达之前，绝不允许大规模屠杀！”
“朕的兵，就算是疯了，也只能死在北伐的战场上！绝不能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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