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睿把手机放在静音上,一些来电来信他都看到了,就是不接,不回。
昨晚从媳妇口中得知她与李富贵有过古董交易的事实后,感到天像塌了,心跳加剧,两条腿发软,步履蹀躞地出了大门,在昏暗的路灯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巷子,孤零零地一路朝东西。
因为从这个巷子走出去,就是西城。西城过去,就是一望无际的村庄。鹞子乡派出所——他的单位就在西边方向。这时候,他的潜意识是单位,单位里的那个三十多平米的房子,就是他的目标,他想在那个房子里静一静。
自从知道了媳妇集资、贾三破产的这个消息后,他好像脊背上背了一只猴子,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如影相随。有时候还在夜半袭击他,使他惊醒后,再难以入眠。
他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作为男人和一家之主,他只有苦水往肚子里咽,该尽的义务和责任,还得尽。
所以,为了支撑这个家,他在儿子跟前谈笑风生,不说妈妈的错,不提自己的苦。在妻子陈丽跟前尽管也发脾气,但是不唠叨,不埋怨,不给她过多的精神压力。他在同事和朋友跟前从来不说家里的事儿,即使同事看到了债主上门跟他讨账,他也不做解释,不愤世,不悲观。
他用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着自己,这种力量也许源于他的事业,源于他的儿子。所以在工作上,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来不马虎。对待儿子,他关怀备至,尽心尽力,以父亲和朋友的双重身份呵护他,鼓励他将来考上重点大学,成为他梦想中的人才。
但是,他这个妻子,不仅给他造成了500多万的债务,还与不法分子勾结,干出了违法的事情。我好歹是个男人,是个警察,是个科级干部,你弄这些事情,怎么就不提前跟我商量呢?怎么就一错再错呢?
他想着走着。开始零零星星的还有行人过往,后来人少了,再后来,看不到一个人。好像整个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像一只横行的螃蟹,在旷野无人的夜色下,穿过纵横交错的街道,穿过高楼起伏的城市,向黑黝黝的村庄走去。
黄睿走着,想着。他的心里没有夜的概念,没有路的距离,只有妻子给她下跪的情景。这个情景,像轰炸机似的悬在头顶,他一路行走,人家一路轰炸,有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走不动了,想倒下去,睡在路上,任他妈的往死里轰。
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是个警察。男人的血性,警察的躯干使他不能倒下去,他如果这时候倒下去,就是屈辱,就是软弱。
他顶着心头上的轰炸,总算走到了单位。但在路灯下,当看到悬挂在派出所大门上面的标志时,立刻感到轰炸机里扔出了巨型炸弹——儿子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假如孩子将来要参加公务员考试,他妈妈的行为不是影响了孩子的政审?
在这一瞬间,黄睿顿时没有了进单位的勇气,他转身继续走。他知道自己若不继续往前走,真的会倒下去。他不想倒下去,他才四十多岁,他的儿子还没上大学,他的老妈还要等他养老送终。虽然他的眼前是黑夜,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但在黑夜中,他有一双尚能看见路途的眼睛。所以,他只能往前走。他觉得唯有走起来,才能有生命的活力。
就这样,黄睿在树影婆娑的村间小道上,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路,转了个多少个来回,在天亮时,借着泛白的晨光,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回到了老家,在母亲居住的庄子前徘徊。
黄睿敲了敲大门,很快,大门开了,母亲出现在面前。看到母亲的这一刻,黄睿感到鼻子发酸,一腔泪水要爆发而出,五脏六腑都跟着扭动了起来,导致他感觉有点窒息,他赶紧呼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才慢腾腾地说他在村里办案子,蹲守了一夜,回来睡会儿。
母亲好像很心疼儿子,让他稍等一下,她做早餐,说吃了好好睡一觉。黄睿忙说:“别做了,我不想吃……”
他囔着鼻子说这句话时,他突然想起母亲曾哭着说过的一句话:“早知把日子过成这样,当初就不该供帮你上大学,种地当农民都比在城里生活好。”
黄睿脑子回旋着母亲的话,步态踉跄地进了房子,在母亲睡过的热乎乎的炕上,一头扎了下去……
黄睿的心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到了中午老妈把饭做熟了,他才起床。
饭后,他准备回单位,发现村上的公共车已经走了,就给赵大娃打了电话,让他来送一下自己。不一会儿,赵大娃骑着电动摩托车来了。
由于昨晚走了一夜路,鞋上落了好多土,黄睿准备走时,猫腰在院子里刷起了鞋。赵大娃见黄睿神情有点恍惚,脸色也不好,问道:“你咋了?”
黄睿埋头擦鞋:“没有咋啊。”
赵大娃说:“前天精准扶贫考核组,下来验收扶贫项目,来到我家了解情况,我可没说对你不好的话,你给我出了这么大的力,做人要凭良心……”
黄睿忙打断他的话:“你怎么没事找事?”
赵大娃嘿嘿一笑。
黄睿说:“我心里在琢磨一个人。”
“是不是魏平?”
黄睿愣了一下,问道:“你对这个人有记忆吗?”
赵大娃说:“咋没有?他丢了那年,我都十六岁了。”
“那你对这个人印象如何?”
赵大娃说:“有个事,我一辈子都忘了不了。”
赵大娃告诉黄睿:十三岁那年,他曾经跟上魏平在山里放过羊,通过那段时间的相处,发现魏平这个人手脚不干净,嘴又馋,几次支他去偷村里人的苹果。有一次支他时,当时他不同意,魏平再三催促,说他看人,保证平安。
结果他刚到树下没摘几个,主人带着狗来了,他逃跑时被狗咬住了脚腕,现在还有个狗咬过的牙印。说魏平还偷过山里人的鸡,提到山旮旯里用火烤着吃。
最让他难堪的是,有一次魏平做出了下流的动作,他扭头就走,魏平就用鞭子抽自己……
说到魏平这些毛病,黄睿顿时感到心里像吃了苍蝇。他让赵大娃分析魏平这些年去了哪里?因啥不和家里联系?赵大娃不暇思索地说道:“你不是曾经问过我,我给你说过嘛,肯定被人打死了。”
“你确实说过,凭啥?”
赵大娃:“心术不对,爱占便宜。”
“你认为是谁打死的?”
赵大娃慢腾腾地说道:“李富贵。”
黄睿抬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赵大娃。
赵大娃一面说着, 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抖音,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人原先在白马村,后来听说在外地找了婆娘,这些年不太回来。”
黄睿将鞋刷和鞋油拿进去放进屋子里,给母亲说了声“我走了”,然后出到院子里,和赵大娃一同出了大门。
“你凭啥判断是李富贵打死的?”
赵大娃说,李富贵虽然和他不是一个村上人,但经常在一个集市上跟集,李富贵的风流韵事他基本上知道,在放羊的时候,见过李富贵站在山头吆喝过魏平,从魏平的口中知道两人关系比较好。而且有个四川女人跟他跑过,后来四川女人不见了,白马村人都说被李富贵打死了。所以我分析魏平有可能死在了李富贵的手里。
黄睿即问当年刑警队侦察时,有没有找过他?赵大娃说当年只和魏平放了不到半年的羊,后来魏平出去闯荡了,再没来往,所以公安上也没有人来问过他。
黄睿没吭声,让赵大娃走,赵大娃就蹬着了摩托,捎着黄睿往派出所走。
很快,到了派出所门口。黄睿准备离开时,赵大娃说:“所长,我给你说个事。”
黄睿问:“啥事?”
赵大娃煞有介事地说道:“你让我养羊,我以前养过,如果养的话,能养。只是我现在没有心思养羊。”
黄睿问:“为什么?
赵大娃说:“我在山台上栽了六亩果园。那里有水,也通风,山里的路村上也修了,啥都好着呢,就是我发现那个山台上哈老鼠太多了。”
黄睿问:“啥叫哈老鼠?”
赵大娃说:“实际上就是瞎老鼠,咱们土话叫哈老鼠。那种老鼠没眼睛,平时在地下打洞子找吃的,喜欢吃树根。只要号上一个果林或者松树林,就把树木一个不拉地往过咬呢。树根只要被哈老鼠咬了,树就完蛋了。我贪图盖房子哩,没顾上去打老鼠,现在那片果树死的,我看着心里焦虑。”
黄睿一听,有些好奇,问事怎么一种老鼠,这么厉害?赵大娃说:“长得就跟普通老鼠一样,但比普通老鼠个头大,本事大得很,靠地下打洞子,把树挨个往过吃呢。吃饱了,就搞繁殖。一个公哈老鼠至少领五六个母哈老鼠。 一个母老鼠一个洞,生下小老鼠了又给钻一个洞,而且是家族形式的,爷爷奶奶孙子一大片,只要发现一个老鼠洞,在周围就能发现好几窝。”
黄睿听到这里,觉得有点好笑:“你是怎么发现哈老鼠洞子的?又是怎么知道它的家族现状?”
赵大娃说:“哈老鼠只要在地下打个洞,就在地上钻个通风眼。那眼像毛毛虫翻过去似的,有拇指粗,是个喇叭状。有一次我照通风眼挖开哈老鼠洞,发现大洞子里面有几个小洞子,还有刚生下的老鼠儿子,证明一个通风眼下面就钻着好几个老鼠,因此就断定公老鼠给每个母老鼠都安了家。只要从那个眼里扎下去,就能扎到哈老鼠。”
黄睿拿眼睛翻了翻赵大娃:“你说的意思,让我帮你扎哈老鼠不成?”
赵大娃嘿嘿一笑说:“咋能让你扎呢,我的意思想让你帮我搞个猎枪,光靠人用铁叉扎,一次只能扎一个,有时候还扎不着,太费事,我想,如果有个猎枪,一枪下去能打死几个,就是死不了,都被吓死了。所以,我想让你帮帮忙……”
话没说完,黄睿说道:“给你一个猎枪,你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赵大娃眼睛一睁说道:“我是打哈老鼠,不是打人,我会打人吗?”
黄睿瞪了赵大娃一眼说道:“简直是个法盲,异想天开!”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赵大娃见黄睿生气了,有点纳闷地看了看他,扭过车头,离开了派出所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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