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因为跪得有点久,腿一软,差点又栽下去,被旁边的老张一把扶住。
“瞧你这点出息!”老张笑骂,眼里却也闪着水光。
“要你管!”陈默梗着脖子回了一句,站稳了,眼睛却还黏在顾清影脸上,挪不开。
“礼成——!”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带着笑,也带着泪。
“礼成!”
“恭喜陈政委!恭喜嫂子!”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欢呼声,祝福声,碗筷的碰撞声,再次充满了这间小小的、温暖的饭馆。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黄浦江上,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而窗内,灯火昏黄,人影晃动,酒香弥漫。
一枚染血的袖扣,握在冰冷的手心,贴在温热的胸口。
一个粗糙的誓言,刻进滚烫的生命,融进无声的岁月。
这个夜晚,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众人的瞩目。
只有一屋子的生死战友,见证了一场最简单,也最不简单的婚礼。
所谓“新房”,其实就是这间不到十五平米的亭子间。
房子是临时分配的,旧是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八仙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两个半旧的行李箱——这就是全部家当。
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瓦罐,里头插着几支野栀子,白色的花瓣有些蔫了,但香气还在,闷在狭小的房间里,甜得发腻。
已经是婚后第七天。
傍晚,夕阳的余晖从西窗斜斜照进来,把屋子染成一片暖橙色。
顾清影坐在床沿,手里拿着针线,正缝补着陈默那件破了好几个洞的军装衬衣。针脚细密均匀,是多年潜伏生活练出来的本事。
陈默蹲在门口,光着膀子,就着盆里的凉水擦身子。水珠顺着他结实的后背往下淌,流过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枪伤,刀伤,爆炸留下的灼痕,像一幅残酷的勋章图。
“哎,清影,”他一边擦一边回头,咧嘴笑,“待会儿去老顺兴?李姐说今儿有新鲜的河虾,让咱们去拿点。”
顾清影“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把你那件蓝布衫穿上,晚上凉。”
“知道知道。”陈默胡乱擦了把脸,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汗衫套上,凑到顾清影身边,弯腰看她缝衣服,“你这手艺,比后勤部那些老娘们强多了。”
气息喷在她耳畔,热烘烘的。
顾清影手上动作不停,娇嗔一句:“离远点,挡光。”
陈默嘿嘿笑着,非但没退,反而一屁股挨着她坐下,手臂自然而然环上她的腰。刚洗过的身上还带着凉意和皂角味,混着他特有的那股子汗味和硝烟味。
顾清影手顿了顿,针尖险些扎到手指。
七天。
结婚七天,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毫无距离的亲密。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她习惯了独处,习惯了警惕,习惯了和所有人——包括战友——保持一道安全线。
可陈默不管这些。
他就是个火炉子,不管不顾地往你身边凑,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一点点烤化你周身的冰壳。
“清影,”陈默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低下来,“这几天……我老做梦。”
“梦见啥?”
“梦见你又被带走了。赵志鹏那王八蛋,还有那些穿黑衣服的内卫,乌泱泱一片……”他手臂收紧了些,“我在后头追,死命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顾清影沉默了一会儿,针线穿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我在这儿。”她说。
“嗯。”陈默闷闷地应了一声,把头埋得更深,“我知道。可我就是……怕。”
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陌生。
顾清影放下针线,转过头。
夕阳的光正好照在她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看着陈默——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敢跟司令员拍桌子的汉子,此刻像只担心被抛弃的大狗,眼睛里藏着没散尽的后怕。
她伸出手,不是去摸他的脸,而是把他汗衫领子上一处没翻好的褶子,轻轻捋平。
动作很自然,像做过无数次。
“陈默,”她说,“沈啸那件事,没完。”
陈默身体一僵,抬起头,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你发现啥了?”
“不是发现。”顾清影声音平静,“是感觉。那枚袖扣,那段电文,还有你从现场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太巧了。巧得像有人早就布好的局。”
“你是说,有人故意坑你?”
“不止。”顾清影目光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沈啸的死,恐怕也不简单。如果我猜得没错,上海滩里,还藏着我们没挖出来的钉子。而且这钉子,埋得很深。”
陈默脸色沉下来:“操!我这就去查!掘地三尺也给他刨出来!”
“别动。”顾清影按住他的手,“现在不能打草惊蛇。敌暗我明,一动就输。”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等。”顾清影收回手,重新拿起针线,“等他自己露出马脚。等一个……能把他连根拔起的机会。”
陈默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听你的。你说等,咱就等。”
他说得干脆,眼里是全然的信任。
这种信任,沉甸甸的,比任何誓言都重。
顾清影心里那点冰,又化开一些。
她正要说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
不轻不重,三下,停顿,又两下。
暗号。
陈默和顾清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陈默快步走到门后,手按在腰后——那里别着枪。顾清影则迅速把针线活塞到枕头下,走到窗边,侧身往外瞥了一眼。
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卖馄饨的挑担老头慢悠悠走过。
“谁?”陈默压低声音。
“老张。”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送虾的。”
陈默拉开一道门缝。
副队长老张站在门外,手里正拎着个竹篓子,里头是活蹦乱跳的河虾。但他脸色不太对,额头上有一层细汗。
“李姐让送的。”老张把竹篓递过来,同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司令员要见你们,现在。车在巷口,黑色别克,车牌尾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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