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照片放大后更加模糊,但能勉强辨认出,人群中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侧影。
“技术部门做了图像增强,有七成把握——这是楚原。”
陈默和顾清影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侧脸。
“他要跑?”陈默问。
“不。”司令员摇头,“船的目的地,不是台湾,也不是香港。”
他抬起头,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两人脸上:
“是日本。”
“东京。”
书房里的温度,好像瞬间降到了冰点。
“日本?”陈默声音发紧,“他去日本干啥?”
“这才是关键。”司令员把另外几张纸推过来,“根据我们截获的零星情报,以及近期国民党特务系统的异常动向判断,楚原手里……很可能掌握着一份代号‘深潜’的绝密计划。”
“深潜?”
“对。”司令员的手指敲在纸上,“这是一份从四六年就开始布局的长期潜伏计划。目标不是破坏,不是暗杀,而是……渗透和重建。”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
“国民党败退大陆,但他们没有放弃。‘深潜’计划的核心,是在大陆之外——主要是日本和东南亚——建立秘密培训基地,选拔和训练新一代的特务骨干。这些人不参与当前阶段的破坏活动,而是像种子一样埋下去,等待时机成熟,重新潜回大陆,进行长期、隐蔽的渗透,甚至……伺机重建特务网络。”
顾清影的呼吸微微一滞。
陈默额头上青筋暴起:“操!这是想玩阴的!”
“比阴的更可怕。”司令员目光森然,“‘深潜’计划的执行者,都是楚原这样的技术专家和战略高手。他们不搞爆炸,不搞暗杀,而是研究我们的政策,学习我们的语言,模仿我们的行为模式……直到变得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再也分辨不出来。”
他看向顾清影:
“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顾清影沉默了。
她太清楚这种潜伏的威力了。当你彻底融入环境,成为背景的一部分时,你才是最危险的。
“楚原去日本,就是要启动这个计划。”司令员一字一句,“我们必须在他落地之前,拿到‘深潜’计划的完整名单、培训基地位置、以及后续渗透路线。”
“怎么拿?”陈默问。
司令员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那眼神里,有凝重,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那艘货轮,会在冲绳附近短暂停靠,补充燃料和淡水。”司令员走回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我们安排了一个机会——让你们以‘叛逃者’的身份,登上那艘船。”
陈默瞳孔一缩。
顾清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具体身份,已经安排好。”司令员从档案袋里抽出最后两张纸,“陈默,原华野某部作战参谋,因对审查不满,携带部分军事情报叛逃。顾清影,你的妻子,同样因受审查牵连,心生怨恨,一同出逃。”
他把纸推到两人面前。
上面是伪造的履历、叛逃“理由”、甚至还有几份半真半假的“情报”样本。
“上船之后,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接近楚原,取得他的信任,套取‘深潜’计划的核心内容。”司令员盯着他们的眼睛,“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一切手段”四个字,他说得极重。
陈默喉咙发干:“如果……套不出来呢?”
司令员沉默了几秒。
书房里,挂钟的滴答声格外刺耳。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那就确保他——永远到不了东京。”
话音落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把整栋小楼都吞了进去。书房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三张脸上,明暗交错。
陈默的手在抖。
不是怕,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决绝。他看向顾清影。
顾清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此刻潭底有暗流汹涌。
她抬起头,看向司令员:
“什么时候出发?”
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司令员看着她,眼神复杂:“船明晚八点,在吴淞口外海三号浮标区接应。你们有二十四小时准备。具体事宜参谋长还会详细安排交代。”
顿了顿,他补充道:
“这次行动,代号‘捕风’。只有我和参谋长,还有最高层的三位首长知道。没有后援,没有接应,一旦登船,生死自负。”
他走到两人面前,抬起手,似乎想拍拍他们的肩膀,但最终只是重重按在陈默肩上。
“陈默同志,顾清影同志。”
司令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长辈的、沉重的温度:
“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但敌人没有睡,他们在暗处磨牙,等着我们松懈,等着卷土重来。”
“‘深潜’计划一旦启动,未来十年,二十年,我们可能要面对无数个看不见的敌人。他们可能是你身边的同事,可能是你信任的朋友,甚至可能是……”
他顿了顿,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所以,这个任务,必须完成。”
司令员后退一步,挺直脊背,向两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眼神如铁,字字千钧:
“祖国,需要你们。”
陈默和顾清影同时起身,立正,回礼。
动作整齐划一,像一个人。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
只有三个军礼,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地交错。
片刻后,礼毕。
司令员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小铁盒,递过来:“里面是应急用的,氰化物胶囊。如果……如果最后没有选择,至少可以留个全尸,少受点罪。”
陈默接过铁盒,攥在手心,铁皮硌得掌心生疼。
顾清影也接过,手指擦过冰凉的盒面,然后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回去吧。”司令员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好好道个别。虽然……可能也没什么可道的了。”
陈默和顾清影最后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脚步声消失在铺着厚地毯的楼道里。
司令员依旧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别克车缓缓驶出花园,融入夜色。
他站了很久。
直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一丝微弱的、黎明前的灰白。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摇动手柄。
“接北京,一号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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