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够。”参谋长打断他,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
里面不是氰化物胶囊。
是两枚金戒指,两根小黄鱼,还有几张泛黄的、印着外国银行的存单。
“这些,是你们‘积攒’的家当。”参谋长把铁盒推过来,“戒指内侧刻了字,存单是真的——从抄没的敌产里挑出来的,户主已经‘处理’了。军统查起来,这些能增加可信度。”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还有你们的‘怨气’。”
陈默一愣。
“对审查的不满,对前途的绝望,对‘新政’的恐惧——这些情绪,你们得自己演出来。”参谋长目光锐利,“记住,你们不是去当英雄的,你们是‘叛徒’,是‘逃兵’,是走投无路才投靠过去的。恨意,要比贪婪更真。”
顾清影忽然问:“接头人?”
“没有。”参谋长摇头,“这次行动,是单线。你们登陆台湾后,一切靠自己。我们会通过特殊波段,在每月初一、十五的凌晨两点,向东南方向发送加密呼叫信号。如果你们安全,并且建立了联络渠道,就想办法回应。如果连续三个月没有回应……”
他没说完。
但意思很清楚。
陈默咬牙:“那‘深潜’计划呢?我们怎么确认楚原手里真有这东西?”
“这就是你们上船后的第一个任务。”参谋长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前,手指点在东海的位置,“船从上海出发,经舟山,过冲绳,最后到基隆。全程大概七到十天。楚原会在船上,这是你们接近他的唯一机会。”
他转过身:
“想办法确认他手里的东西。如果可能,拿到副本。如果拿不到……”
参谋长的眼神冷下来:
“记住他的长相,记住他的习惯,记住一切细节。到了台湾,他就是你们的第一目标。”
陈默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衬衣。
七到十天。
在一条挤满国民党残兵败将和特务的船上,接近一个极度警惕的技术专家,还要确认甚至窃取绝密计划?
这他妈简直是找死。
他看向顾清影。
顾清影也在看那些资料,看得很慢,很仔细。灯光照在她侧脸上,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参谋长: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声音依旧平静,像在问明天早饭吃什么。
参谋长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明晚八点。”他走回书桌后,坐下,“吴淞口外海,三号浮标区,有一条小渔船接应。船老大是自己人,会把你们送到那艘货轮附近。然后——”
他顿了顿:
“你们得自己游过去。”
陈默瞳孔一缩。
“货轮不会停,也不会放舷梯。”参谋长语气冰冷,“船老大会把你们放在两百米外,给你们一个充气皮筏。你们划过去,趁夜色爬上船。货轮吃水深,船舷离水面大概三米,有绳梯和锚链,以你们的身手,应该能上去。”
“上去之后呢?”陈默问,“直接说我们是叛逃的?”
“不。”参谋长摇头,“直接说,是找死。船上有军统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你们得先躲起来,在货舱或者轮机舱找个角落藏好,至少躲过第一天的搜查。等船开出公海,搜查没那么严了,再‘偶然’被发现。”
他看向顾清影:
“你是女人,这是优势。被发现的时候,你要表现得惊慌,害怕,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向看起来像军官的人求救,说出你们准备好的‘故事’。陈默,你要配合她,但要保持一点军人的硬气——你是‘不甘受辱’才叛逃的,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陈默重重点头。
“记住,”参谋长的声音沉下来,“上船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台湾。军统的审查手段,你们比我清楚。能不能过关,看你们的本事,也看……运气。”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书房里又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冷了,空气里的烟味还没散尽,混着旧书和木头发霉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陈默低头,看着手里那叠纸。
薄薄的几页,却重得像山。
十年。
二十年。
潜伏。
没有期限。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老顺兴”那个简陋的婚礼上,自己吼出来的那句“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现在,命真要豁出去了。
不止是自己的命。
还有清影的。
他抬起头,看向顾清影。
顾清影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说。
陈默看见她眼底那片深潭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平静,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
就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执行危险任务前,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那时候她说:“等我回来。”
他信了。
现在,她什么都没说。
但他知道,她心里说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很深,把胸腔里所有翻腾的、滚烫的、沉重的东西,全都压下去,压进骨头缝里,压成一块冰冷的铁。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参谋长。
身板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首长,”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砸地有声,“请下令。”
顾清影也站起身。
和他并肩。
她的声音更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请首长下令。”
参谋长看着他们。
看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夜色又浓了几分,久到墙上的挂钟又“嗒”地响了一声。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这个打过无数硬仗、见惯了生死的老将,此刻眼眶有些发红。但他没让那点湿意流出来,只是用力眨了眨眼,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去。
他抬手,向两人敬了一个军礼。
动作很慢,很重,像有千钧之力。
“陈默同志,顾清影同志。”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楚:
“祖国,拜托你们了。”
陈默和顾清影同时抬手,回礼。
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
礼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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