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隆恩。”林薇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响起，她依言起身，依旧保持着微微垂首的恭谨姿态，但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了极致，如同绷紧的弓弦，等待着下一瞬可能到来的任何变化。
果然，武则天并未让她等待太久。
女皇的目光淡淡扫过侍立在殿柱阴影下的几名宦官和角落里的千牛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等，皆退下。”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解释。简单的五个字，如同无形的律令。
侍立的宦官们没有丝毫迟疑，如同训练有素的提线木偶，齐齐躬身，无声而迅速地倒退着离开了大殿。那几名气息沉凝的千牛备身也微微颔首，步伐沉稳地退至殿门外，随即，沉重的殿门被从外面缓缓合拢，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咔哒。”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殿门被彻底锁死。
刹那间，偌大的万象神宫内，只剩下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武则天，和肃立于丹墀之下的林薇。
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聚焦在了这方寸之地，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殿内陷入了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浓郁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气。
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和……私密。
之前的问话，尚可算是君臣奏对，虽有威压，仍在规矩之内。而此刻，屏退左右，独对女皇，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对话，将超越常规范畴，涉及最核心、最不可言说的隐秘。
林薇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她知道，真正的摊牌时刻，到了。
她依旧垂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高处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她牢牢锁定，不再有丝毫掩饰，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武则天并没有立刻开口。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享受着猎物在绝对力量面前那无声的紧张与不安。她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的凤首上轻轻敲击着，那“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仿佛敲击在林薇的心弦上。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逝，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下来。
武则天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戴平天冠，但那玄衣纁裳的衮服依旧赋予她无上的威严。她并未走下丹墀，只是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林薇。这个动作本身，就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
“薇月。”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产生了一丝回响，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臣在。”林薇应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抬起头，看着朕。”武则天的命令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林薇依言抬起头，目光终于无可避免地，与那位女皇的视线正面相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同万年寒潭，看不到底，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深。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与洞察，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林薇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你可知，”武则天看着她，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但说出的内容却石破天惊，“朕为何独独留下你？”
林薇心中剧震，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臣……不知。”
“不知？”武则天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了然，“你是个聪明人，薇月。非常聪明。从你刚才应对朕的问话，朕便知道，你远比朕想象的，要懂得审时度势，也……更懂得隐藏。”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落在林薇的脸上：“你隐藏了你的恐惧，隐藏了你的算计，甚至……隐藏了你最真实的来历。”
“来历”二字，她咬得微重。
林薇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来了！她最担心的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回视着武则天，等待着她的下文。在这种时候，任何急于辩解都可能显得心虚。
武则天对她的沉默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向前缓缓踱了一步，虽未下丹墀，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随着她的靠近而倍增。
“朕查阅过所有关于你的卷宗。”女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蛇灵逆党所培养的‘前朝遗孤’……这个身份，很有趣，不是吗？”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林薇所有的防御：“但朕很好奇，蛇灵是从何处寻到你？你真正的父母是谁？你身上流淌的，究竟是哪一家的‘前朝’血脉？”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林薇感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刻崩溃。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这连珠炮似的诘问。
直接承认是王皇后血脉？风险太大，等于将自己彻底置于仇人的砧板之上。
完全否认？在武则天这等人物面前，苍白的否认毫无意义，只会激怒她。
就在林薇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武则天却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继续用那种平淡却慑人的语气说道：
“有些印记，是刻在骨血里的，抹不掉，也藏不住。”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薇的身体，最终，似乎停留在了她左边肩胛的位置。
“就像……那只本该随着它的主人一同湮灭在历史中的……飞凰。”
飞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自己是前朝遗孤，她甚至精准地知道那胎记的形状！她对自己的身世，早已了如指掌！
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林薇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她看着丹墀之上那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洞悉一切的冰冷光芒，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屏退左右，独对女皇。
不是为了嘉奖，不是为了问罪擅离职守。
而是为了，揭开这层最后的面纱，直面那血淋淋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宿命与仇恨。
万象神宫，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封闭的角斗场。
而角斗的双方，一个是权倾天下的女皇，一个是身负前朝血脉的郡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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