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朔方城,安定郡王府。
清晨的王府门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年龄各异,衣着不一,有的风尘仆仆,有的斯文儒雅,有的干练精悍。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手中都拿着一份《求贤令》的誊抄本,眼中都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今日是郡王府举办“论策会”的第一天。
所谓“论策会”,是林薇独创的一种选才方式。不同于科举考试的封闭笔试,也不同于门阀举荐的私相授受,“论策会”是公开的、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见解,任何人都可以展示才华。
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一队侍卫分列两侧。李元芳身着长史官服,从门内走出,站在台阶上,朗声道:
“诸位,奉王爷之命,今日‘论策会’正式开始。请诸位依次入场,按序就座。稍后,王爷将亲自主持。”
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在侍卫的引导下,有序进入王府。
王府的议事厅已被临时改造成论策会场。厅内摆满了桌椅,可容纳五百人同时就座。最前方是一个高台,台上设主座,那是林薇的位置;台下两侧,则坐着郡王府的各司主事,他们既是听众,也是评委。
辰时三刻,林薇步入会场。
她没有穿郡王衮服,只着一身简朴的青色常服,头发简单束起,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种沉稳从容的气度。
“参见王爷!”
众人起身行礼,声震屋瓦。
“诸位免礼,请坐。”林薇走到主座前,目光扫过台下,“今日‘论策会’,不拘礼节,不论出身,只谈实事,只论真才。诸位远道而来,皆是胸怀壮志、腹有良谋之士。本王愿洗耳恭听,虚心求教。”
她顿了顿,继续道:“论策会分三日进行。第一日,论‘治边安民’;第二日,论‘富国强兵’;第三日,论‘长治久安’。每日议题,诸位可畅所欲言。言之有物者,赏;见解独到者,重赏;能提出可行之策者,本王将量才任用。”
这番话,简短有力,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热情。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寒门出身,空有才华却无门路;或是地方小吏,怀揣抱负却无处施展;或是江湖奇人,身怀绝技却不为世人所知。如今,安定郡王给了他们一个平台,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希望。
“现在,开始第一个议题:治边安民。”林薇坐下,示意可以开始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站了起来。他身材瘦削,面容清癯,但眼神明亮。
“学生陈子昂,蜀中人士,愿陈拙见。”
林薇记得这个名字。陈子昂,历史上以诗文闻名,但更难得的是他精通边防实务,曾多次上书言事,却因出身寒微而不被重用。没想到,他竟从蜀中千里迢迢来到北疆。
“陈先生请讲。”
陈子昂清了清嗓子,开始陈述:“学生以为,治边之道,首在‘安民’,民安则边固。而安民之要,在于‘均利’与‘明法’。”
他展开自己带来的舆图:“北疆七州,地广人稀,土地兼并尤为严重。豪强占田万亩,百姓无立锥之地。此乃边患之根源——民无恒产,则无恒心;无恒心,则易被煽动,甚至通敌求活。”
这话说得尖锐,台下有些豪强出身的听众脸色微变。
但林薇却点头赞许:“先生所言极是。那‘均利’之法,当如何施行?”
陈子昂道:“学生有三策。其一,清丈田亩,无论官田民田,一律登记造册,按实纳税;其二,限制兼并,每户占田不得超过百亩,超额部分,官府以市价赎买,分配给无地之民;其三,鼓励垦荒,新垦之田,免税三年,三年后减半征收。”
台下响起议论声。这三条措施,条条都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林薇不置可否,继续问:“那‘明法’呢?”
“‘明法’之要,在于‘公正’与‘严明’。”陈子昂道,“边地偏远,官吏往往枉法。学生建议:一,设‘边地监察使’,直属朝廷,巡查州县,纠察不法;二,简化诉讼程序,让百姓有冤能申;三,严惩贪腐,无论官职大小,贪赃枉法者,一律严惩不贷。”
他最后总结道:“若能行此‘均利’‘明法’二策,则百姓安居,边境自安。再辅以屯田养兵,修缮城防,则北疆可成铁壁铜墙,突厥不敢南下牧马。”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陈子昂的策论,不仅观点鲜明,而且有具体的措施,有可行的步骤,有明确的目标。更重要的是,他的思路与林薇正在推行的新政不谋而合,甚至提出了更系统、更完善的方案。
林薇沉思片刻,问道:“陈先生,若由你来推行‘均利’之策,你会从何处着手?”
陈子昂显然早有准备:“学生以为,当从朔州着手。朔州土地兼并最甚,民怨最大,若能在此处打开局面,则他州可效仿。具体可分三步:第一步,宣示政令,阐明利害,争取民心;第二步,选择一二豪强为典型,依法处置,以儆效尤;第三步,清丈田亩,公平分配,让百姓看到实效。”
“需要多长时间?”
“若全力推行,半年可见初效,一年可成规模。”
林薇点点头,对旁边的崔浞道:“记下陈先生所言。会后,请陈先生详细写一份《均利安边策》,呈报本王。”
“是。”崔浞连忙记录。
陈子昂激动地行礼:“谢王爷!”
第一个发言就如此精彩,会场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紧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匠人站了起来。他双手粗糙,满面风霜,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
“小、小人王大锤,朔州铁匠,想说说修械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但林薇温和地鼓励道:“王师傅请讲,慢慢说。”
王大锤深吸一口气,道:“小人打铁三十年,见过不少军械。咱们北疆边军的兵器,大多老旧,有的甚至还是前朝留下的。而突厥人的刀,又快又利,咱们的兵跟他们对砍,常常吃亏。”
他拿出一把弯刀和一把横刀:“这是小人仿制的突厥刀,这是咱们的横刀。王爷请看,突厥刀弯,利于劈砍;咱们的刀直,利于直刺。在马上作战,弯刀更有优势。”
李元芳作为武将,对此很感兴趣,问道:“那王师傅觉得,该如何改进?”
王大锤道:“小人觉得,可以取长补短。咱们的横刀不要全改,但可以打造一批弯刀,配给骑兵。另外,小人在打铁时发现,如果在铁里加入适量的精钢,再反复锻打,刀刃会更锋利,更不易折断。只是这法子费时费力,成本也高。”
林薇问道:“若用你的法子打造一把刀,需要多长时间?多少成本?”
“如果用老法子,一个工匠三天能打一把,成本约五百文。如果用新法子,需要五天,成本约八百文。但新刀更耐用,一把能顶三把用。”
“若是大规模打造,能降低成本吗?”
“能!”王大锤肯定地说,“如果分工协作,有的专门炼铁,有的专门锻打,有的专门打磨,效率能提高三成,成本能降两成。”
林薇看向李元芳:“元芳,你觉得如何?”
李元芳起身,仔细查看了王大锤带来的刀,又试了试手感,点头道:“王爷,末将以为可行。兵者,国之大事,器械精良,可抵千军。若真能打造出更锋利的刀,将士们杀敌更有把握。”
“好。”林薇对王大锤道,“王师傅,会后请留步。本王要与你详细谈谈打造新式军械的事。”
王大锤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接下来,发言的人更多了。
一个老农站起来,讲如何改良土豆种植,如何防治病虫害;一个郎中站起来,讲如何防治边地常见的疫病,如何配置简便有效的伤药;一个商人站起来,讲如何打通北疆与中原的商路,如何发展边贸;一个退伍老兵站起来,讲如何训练新兵,如何改进战术……
每个人都有专长,每个人都有见解。有些建议或许粗浅,但都来自实践,都切中实际。
林薇认真听着,不时提问,不时记录。她身后的各司主事,也都在仔细聆听,遇到与自己分管事务相关的内容,还会与发言者深入交流。
午时,王府提供了简单的午膳。但许多人顾不上吃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继续讨论上午的议题,交流各自的想法。
下午,论策继续。
一个年轻的书生站起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学生以为,治边不能只守不攻。应当组建精锐骑兵,深入草原,打击突厥部落,让他们不敢靠近边境。”
这话引起了争议。
有人赞同:“对!以攻代守,让突厥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有人反对:“深入草原,风险太大。粮草怎么解决?迷路了怎么办?遇到突厥主力怎么办?”
年轻书生不慌不忙,展开一份手绘的地图:“学生游历边塞多年,对草原地形有所了解。突厥部落并非铁板一块,各部之间常有矛盾。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联合亲周的部落,打击敌对的部落。至于粮草,可以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夺取敌人的牛羊马匹。”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这些地方有水草,可以设立临时据点。我们的骑兵不必深入太远,每次出击,三百里为限,速战速决,打完就撤。”
林薇仔细看着地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王忠嗣,太原人士。”
王忠嗣!林薇心中一动。历史上,王忠嗣是大唐名将,多次击败吐蕃、契丹,威震边塞。没想到,他现在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有了如此见解。
“王先生,若让你率领一支骑兵深入草原,你需要多少人?多少马?多少粮草?”
王忠嗣略一思索,答道:“兵贵精不贵多。一千精锐骑兵足矣,但需一人双马,以保证机动性。粮草带十日之量即可,其余靠夺取补充。关键是要挑选熟悉草原的向导,要配备精良的弓弩,要训练快速奔袭、快速撤退的能力。”
李元芳听得连连点头:“王爷,末将以为此策可行。咱们边军现在缺的就是这种主动出击的意识和能力。”
林薇沉思片刻,道:“王先生,会后请与李长史详细商议,拟定一份《组建精锐骑兵策》。若可行,本王将拨付钱粮,由你负责组建训练。”
王忠嗣激动地行礼:“学生领命!”
这一天的论策会,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
当林薇宣布第一天论策结束时,许多人还意犹未尽,围在一起热烈讨论。
林薇回到书房,崔浞已经将今天的发言整理成册,厚厚的一摞,放在案上。
“王爷,”崔浞兴奋地说,“今日参会者共四百八十七人,发言者一百二十三人。其中确有真才实学者,不下五十人。特别是那个陈子昂、王大锤、王忠嗣,都是难得的人才啊!”
林薇翻阅着记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通过公开的论策会,她不仅能发现人才,还能传播自己的理念,凝聚志同道合者,形成改革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这种开放、包容、唯才是举的做法,本身就是对新政最好的宣传,对旧有门阀制度最有力的冲击。
“崔参军,”林薇放下记录,“你将今日发言者分分类。擅长政务的,推荐给功曹司;擅长军事的,推荐给长史司;擅长技术的,推荐给工曹司;擅长商贸的,推荐给户曹司。三日后,各司对推荐的人进行考核,合格者,立即任用。”
“是!”崔浞应道,“不过王爷,有些人可能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身,直接任用,恐怕……”
“恐怕不合规矩?”林薇笑道,“规矩是人定的。在北疆,本王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能做实事,无论什么出身,本王都用。”
“下官明白了!”
崔浞退下后,林薇独自坐在书房里,回想着今天的一幕幕。
那些发言者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些被肯定后的激动神情,那些热烈讨论的场面……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蓬勃的生机,一种向上的力量。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人才,这就是未来。
武三思在神都办“赏春宴”,宴请达官贵人,意图孤立她。
而她在朔方办“论策会”,招揽天下英才,凝聚改革力量。
两条路,两种选择,两种未来。
武三思的路,是旧路,是门阀的路,是少数人的路。
而她的路,是新路,是百姓的路,是天下人的路。
谁的路更宽?谁的路更远?历史会给出答案。
林薇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幕降临,但朔方城的街市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许多参加论策会的人还没有散去,他们在客栈、在酒馆、在茶馆,继续讨论着白天的议题,畅想着北疆的未来。
这种气氛,这种热情,是神都那些奢华宴会永远无法比拟的。
因为这里,有理想,有希望,有改变的可能。
“王爷,”李元芳敲门进来,“今日论策会,末将感触颇深。看到那么多有识之士,愿意来北疆效力,末将对未来更有信心了。”
林薇转身笑道:“元芳,你知道吗?这就是人心所向。武三思以为,控制了朝堂,控制了权贵,就控制了天下。但他错了,真正的天下,在民间,在百姓中,在这些有识之士的心中。”
她望向远方:“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开这扇门,让这些人才有施展抱负的机会,让这些智慧有造福百姓的途径。当天下英才都汇聚北疆,当民间智慧都得以发挥,什么样的奇迹创造不出来?什么样的盛世开创不了?”
李元芳深深一揖:“王爷胸怀,末将拜服。”
“去休息吧,”林薇道,“明日还有论策会,我们要养足精神。”
“是。”
李元芳退下后,林薇又坐回案前,继续翻阅今天的记录。
她要从中发现更多的闪光点,挖掘更多的潜力,规划更远的未来。
这一夜,书房的灯,亮到很晚。
而在朔方城的各个角落,许多人的心中,也点亮了一盏灯——那是希望之灯,是理想之灯,是改变命运之灯。
因为安定郡王给了他们一个承诺:在这里,不问出身,只问才能;不问过去,只问未来。
这是最好的时代,因为大门正在打开;
这是最坏的时代,因为旧势力仍在挣扎。
但无论如何,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谁也阻挡不了。
天下英才,正向着北疆,向着安定郡王,向着那个充满希望的新时代,汇聚而来。
而林薇,已经准备好了。
她要带领这些人,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这,就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荣耀。
喜欢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