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朔方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只有一个老仆赶着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缓缓驶入城门。马车在城中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后,才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车帘掀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下车,正是当朝宰辅、文昌左相狄仁杰。
早已等候在院内的林薇连忙迎上前去,深施一礼:“学生拜见狄公。不知狄公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狄仁杰扶起她,微笑道:“老夫不请自来,叨扰王爷了。实在是朝中耳目众多,不得不如此隐秘。”
林薇引着狄仁杰进入内室,亲自奉茶:“狄公此来,必有要事相告。”
狄仁杰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即饮下。他仔细打量着林薇,眼中流露出欣慰与感慨:“半年不见,王爷更显沉稳了。北疆的变化,老夫一路走来,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林薇谦虚道:“都是仰赖陛下圣明,狄公指点,还有将士用命、百姓支持。学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狄仁杰轻叹一声,“王爷可知,这‘该做的事’,已经触动了许多人的根本利益,引发了朝堂震动,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林薇神色一正:“学生知道。但新政利国利民,方向正确。即便有千难万险,学生也当一往无前。”
“一往无前的勇气可嘉,但若只知进不知退,只知攻不知守,恐非智者所为。”狄仁杰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邃,“王爷可知,陛下为何对朝中争议保持沉默?”
林薇沉思片刻:“学生以为,陛下是在观望,是在考验。”
“只说对了一半。”狄仁杰缓缓道,“陛下确实在观望,确实在考验,但更深的用意,是在保护。”
“保护?”林薇不解。
“对,保护。”狄仁杰站起身,走到窗前,“王爷可知,若陛下公开力挺你,支持新政,会发生什么?”
不等林薇回答,他继续道:“世家大族会联合起来,疯狂反扑。他们会动用一切力量,在朝中弹劾,在地方抵制,在民间造谣。甚至……可能引发动乱。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打压世家,提拔寒门,但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若因新政打破这个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林薇心中一凛:“那陛下的沉默……”
“陛下的沉默,是在为你争取时间。”狄仁杰转身,目光如炬,“她让世家以为,她并不坚定支持你;她让朝臣以为,新政可能随时被废止。这样,世家的反击就不会那么疯狂,朝臣的反对就不会那么激烈。而你,就能在北疆相对平稳的环境中,推行新政,做出成绩。”
林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学生愚钝,竟未领会陛下的深意。”
“现在明白也不晚。”狄仁杰重新坐下,“但王爷,仅凭陛下的暗中保护,是不够的。你要学会自己破局。”
“请狄公指点。”
狄仁杰沉吟片刻,问道:“王爷以为,新政最大的阻力来自哪里?”
“世家大族,既得利益者。”
“不错。那这些阻力,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林薇想了想:“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二是地方上的抵制行动。”
“那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学生正在编写《北疆新政十答》,准备发往各地,澄清谣言,宣传新政。同时加强‘听风’和‘淬火’的力量,监控和清除那些暗中破坏的势力。”
狄仁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些措施,都是必要的,但还不够。因为你在对抗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他们掌控着朝堂,掌控着地方,掌控着舆论。你想全面推开,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所以,老夫的建议是:以退为进,试点破局。”
“以退为进?试点破局?”林薇若有所思。
“对。”狄仁杰详细解释道,“你现在想在北疆七州全面推行新政,触动的是整个北疆所有世家的利益。他们必然会联合起来,全力反扑。但如果你收缩战线,集中力量,只在一州、一县,甚至一乡试点呢?”
林薇眼睛一亮:“那样的话,阻力就会小很多!”
“不止阻力小,还能做出样板。”狄仁杰笑道,“你选择一个有代表性的地方,集中资源,全力推行新政。做出成绩后,让其他地方的人来看,来学。当他们亲眼看到新政的好处,亲身体会到新政的成效,反对的声音自然就会减弱。甚至,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要求推行新政。”
他拿起茶盏,以茶代墨,在案上画了一个圈:“这就叫‘试点’。先在一个小圈子里做成功,然后逐步扩大这个圈子。从一乡到一县,从一县到一州,从一州到一道,从一道到全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林薇听得心潮澎湃。这个思路,与她前世改革开放中的“经济特区”“试点城市”何其相似!都是先在小范围内试验,成功后再推广。
“狄公高见!”林薇由衷赞叹,“学生之前确实操之过急了,想一口吃成胖子。现在想来,确实应该循序渐进。”
狄仁杰欣慰地点头:“王爷能虚心纳谏,老夫就放心了。不过,试点之地,选择很重要。不能太容易,否则没有说服力;不能太难,否则难以成功。最好选择那些问题典型、矛盾突出,但又具有一定基础的地方。”
林薇立即想到了一个地方:“云州安平县!”
“哦?为何选择此地?”
“安平县有三个特点。”林薇分析道,“第一,土地兼并严重。全县八成土地掌握在三个大族手中,百姓多为佃户,生活困苦。第二,水利失修。安平靠近黄河,本应水源充足,但因水利工程年久失修,反而常受旱涝之苦。第三,民风淳朴但彪悍。百姓渴望改变,但又容易受人煽动。”
她继续道:“若能在安平成功推行新政,解决这三个问题,那对其他地方将具有极强的示范意义。而且安平县规模适中,既不至于太大难以掌控,也不至于太小没有代表性。”
狄仁杰听完,赞许道:“王爷考虑得很周全。安平确实是个好选择。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试点过程中,会遇到各种阻力和困难。”
“学生明白。”林薇坚定地说,“再难,也要做下去。”
“好!”狄仁杰站起身,“那老夫就再送王爷几句话。”
他走到林薇面前,一字一句道:“第一,试点要实,不要虚。要做出实实在在的成效,让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第二,试点要稳,不要急。宁可慢一点,也要稳一点。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推进。”
“第三,试点要活,不要死。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策略。遇到问题,及时解决;发现偏差,及时纠正。”
“第四,试点要开,不要闭。要允许人来看,来学,来提意见。好的经验要总结推广,教训也要吸取避免。”
林薇深深一揖:“学生谨记狄公教诲。”
狄仁杰扶起她,语重心长地说:“王爷,你是陛下选中的继承人,是大周未来的希望。这条路很难,很险,但你必须走下去。因为你的肩上,担着的不仅是你自己的理想,更是这大周江山,这天下百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慈祥的光芒:“老夫老了,帮不了你太多。只能在关键时点拨几句,在你跌倒时扶一把。但真正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去走。”
林薇眼眶微热:“狄公……学生何德何能,得您如此厚爱。”
“因为你是对的。”狄仁杰拍拍她的肩,“新政利国利民,方向正确。老夫一生为国,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富强。你正在做这件事,老夫怎能不支持?”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老夫拟的《试点新政十要》,详细列出了试点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可能遇到的问题及应对之策。你拿去看看,或许有些帮助。”
林薇双手接过,郑重道:“谢狄公!”
“不必谢我。”狄仁杰摆摆手,“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的所作所为,让老夫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他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老夫该走了。记住,试点之事,要低调进行,不要张扬。等做出成绩,再一鸣惊人。”
“学生明白。”
送走狄仁杰后,林薇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狄公的点拨,如醍醐灌顶,让她豁然开朗。
她之前的思路确实有问题。总想着全面推开,速战速决,却忽略了现实的复杂性,低估了阻力的强大。
以退为进,试点破局,这才是明智之举。
先从一个小地方做起,做出样板,积累经验,培养人才,然后再逐步推广。
这样,阻力小了,风险低了,成功的可能性反而大了。
更重要的是,试点成功的事实,将成为最有力的武器,击破一切谣言,瓦解一切阻力。
“来人!”林薇唤来崔浞。
“王爷有何吩咐?”
“立即召集各司主事,开会。”林薇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们要调整策略,集中力量,在安平县搞试点!”
“试点?”崔浞一愣。
“对,试点。”林薇站起身,“我们要在安平,打造一个新政的样板,一个未来的缩影!”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内,郡王府各司主事齐聚。
林薇将狄仁杰的建议和自己的决定,详细传达给众人。
“王爷,”李元芳首先发言,“集中力量试点,末将赞同。但安平县情况复杂,若要成功,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李长史说得对。”苏显儿补充道,“根据‘听风’的情报,安平的三大豪强——赵家、钱家、孙家,都与神都的世家有联系。特别是赵家,与荥阳郑氏是姻亲。他们肯定会全力阻挠新政。”
虺文忠冷冷道:“谁敢阻挠,就清除谁。”
林薇摆摆手:“清除是最后的手段。我们要以理服人,以利导人。先争取,再教育,最后才是清除。”
她看向陈平:“陈主事,你是农桑专家,安平的水利和农业改造,就交给你了。”
陈平起身拱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张主事,”林薇又看向张仪,“你是功曹主事,熟悉吏治。安平的官员整顿和考核,由你负责。”
“下官领命!”
林薇环视众人:“此次试点,由我亲自负责。李长史总揽全局,苏司马负责情报监控,虺统领负责安全保障,崔参军负责文书协调,陈主事负责农桑水利,张主事负责吏治考核。各司抽调精干人员,组成‘安平试点工作组’,三日后随我前往安平。”
“是!”众人齐声应道。
林薇继续布置:“试点期间,北疆其他州县的新政继续推行,但节奏放缓,以稳为主。我们的主要精力,要集中在安平。我要在三个月内,让安平大变样;半年内,让安平成为北疆的样板;一年内,让全北疆都向安平学习!”
她的声音充满自信和力量。
众人被她感染,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散会后,林薇独自留在议事厅,开始详细规划试点方案。
她铺开安平县的地图,仔细研究地形、水系、村庄分布、土地归属。
安平县,位于云州东南,黄河西岸。全县辖五乡三十八村,人口约三万。土地平坦肥沃,本应是鱼米之乡,但因土地兼并和水利失修,反而成了北疆最穷的县之一。
三大豪强——赵、钱、孙三家,占田占全县八成。赵家与荥阳郑氏联姻,钱家与神都富商勾结,孙家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他们垄断土地,把持水利,操控县政,百姓苦不堪言。
“就从你们开始。”林薇在地图上赵家的庄园位置点了一下。
她开始起草《安平试点方案》。
方案分为六个部分:
一、土地改革。清丈田亩,限制兼并,赎买超额土地,分配给无地农民。
二、水利建设。重修安平渠,新建支渠八条,确保全县耕地都能得到灌溉。
三、农业改良。推广土豆种植,引进新式农具,培训农业技术员。
四、吏治整顿。清查县衙账目,罢免贪腐官员,选拔廉洁能干的吏员。
五、民生改善。减赋三成,开工坊吸纳剩余劳力,办义学普及教育。
六、安全保障。组建乡勇,维护治安,防范豪强反扑和外部破坏。
每一个部分,都有具体目标、实施步骤、时间节点、责任人员。
林薇写得极其认真,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她知道,这个试点不仅关系到安平的未来,更关系到新政的命运,关系到她的理想能否实现。
夜渐渐深了,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李元芳推门进来,见林薇还在伏案工作,轻声道:“王爷,该歇息了。”
林薇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元芳,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方案,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李元芳接过方案,仔细阅读。越看越惊讶,越看越佩服。
这份方案,不仅思路清晰,措施具体,而且考虑周全,可操作性极强。更难能可贵的是,它既坚持了原则,又体现了灵活;既有远大的目标,又有切实的步骤。
“王爷,这份方案……非常完善。”李元芳由衷地说,“如果真能落实,安平定能大变样。”
“那你觉得,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李元芳想了想:“末将以为,最大的难点在于豪强的反抗。他们不会坐视自己的利益被触动,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挠,甚至可能煽动百姓闹事,引发民变。”
“你说得对。”林薇点头,“所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手是争取,通过谈判、赎买、分化等方式,尽量和平解决问题;另一手是镇压,对那些顽固不化、煽动闹事的,坚决打击,绝不手软。”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但最重要的,还是争取民心。只要百姓支持我们,站在我们这边,那些豪强就掀不起大浪。”
“王爷说的是。”李元芳深以为然。
“元芳,”林薇转过身,目光坚定,“这次试点,是我们新政的关键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不仅要负责全局协调,还要做好军事准备,以防万一。”
“末将明白!”李元芳郑重行礼,“王爷放心,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证试点成功!”
林薇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去休息吧。”她温和地说,“明天开始,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王爷也早些休息。”
李元芳退下后,林薇又坐回案前,继续完善方案。
她知道,前路艰险,但她不惧。
因为狄公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以退为进,试点破局。
因为她有忠诚的战友,有支持的百姓,有坚定的信念。
更因为,她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
这条路,或许曲折,但终将通向光明;
这条路,或许艰难,但终将抵达彼岸。
而她,林薇,将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直到,理想变成现实;
直到,盛世降临人间。
《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墨坛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墨坛书屋!
喜欢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