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靴踩在遍布抓痕的合金甲板上，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哐、哐”声，像是为这艘沉睡了万古的钢铁巨兽敲响丧钟。
盘古号0-0残骸的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与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臭氧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古怪气味，吸入鼻腔，让人的神经末梢都泛起一阵微微的刺痛。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安宁身上散发的柔和蓝光，以及众人战术头盔上的探照灯，在黑暗中划开一道道不断晃动、充满不安的光柱。
“这鬼地方……咋感觉比外面还瘆人？”胖子缩了缩脖子，他那魁梧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有些滑稽的僵硬。他紧紧握着那把改装过的重型爆能枪，枪口紧张地四处扫动，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产生了回响，一波波地荡漾开去，更添了几分阴森。
李修没有说话，他的眉头紧锁。探照灯的光束扫过墙壁，那些抓痕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不是普通野兽的爪印，也不是能量武器造成的熔融痕迹。那些抓痕极深，边缘却异常平滑，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数据被强行抹除后留下的“负空间”质感。每一道抓痕都像是空间本身被撕裂后留下的伤疤，扭曲而狰狞。
更诡异的是，这些抓痕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密集地分布在墙壁、天花板甚至地板上，但大多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舰船深处。仿佛曾有无数绝望的生物，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某个地方，或者……逃离某个地方。
“舰长，扫描系统出现严重干扰。”安宁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这里的空间存在多层重叠与错位，我的传感器接收到的数据是混乱且自相矛盾的。我们刚才走过的这条走廊，在三维结构图上显示为一条直线，但根据我的路径记录，我们至少拐了七个弯，并且经过了三个完全相同的岔路口。”
“鬼打墙？”林妍轻声说道，她的灵能感知在这里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勉强在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盾，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处深海，周围全是黏稠而沉重的水压。她能感觉到，这艘船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念和绝望，但这些情绪并非活物，而像是录像带一样，在同一个时空片段里反复播放。
李修停下脚步，他闭上眼睛，试着不去依赖视觉和科技设备。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金属墙壁，感受着那上面凹凸不平的抓痕。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仿佛被强行灌入了无数嘈杂的尖叫和咆哮。他“看”到了无数个模糊的身影，形态各异，有人类，有异族，有机械体，他们都在这条走廊里疯狂地奔跑、抓挠、嘶吼，他们的脸上，或是数据化面孔上，全都写满了相同的表情——极致的恐惧与永恒的徒劳。他们似乎永远也跑不到尽头，只能在这条走廊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冲锋与绝望。
“不是幻术。”李修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沉声道，“是时间和空间的重叠。我们可能正走在一条‘死亡录像带’上，跟无数个过去的失败者残影走在同一条路上。”
胖子听得汗毛倒竖，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修，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跟一群‘阿飘’在玩‘我们都是木头人’？”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李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宁，放弃常规扫描，切换到逻辑悖论检测模式。既然这里的空间是错乱的，那就一定有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找出那个‘bUG’，那里可能就是出口。”
“指令已收到，正在切换算法……”安宁的蓝色右眼光芒闪烁，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模式分析周围的环境。
队伍继续前进，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李修凭借着那瞬间的感应，以及对“失败者”气息的敏锐捕捉，带领着队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怨念最浓重的区域。
果然，在安宁切换算法后不久，她有了发现。
“舰长，前方十二点钟方向，第三块地砖下方，存在一个空间锚点。它的时间流速与周围环境有0.001秒的微弱偏差。根据悖论检测模型，这不应该存在。”
李修的目光立刻锁定在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合金地砖上。它和其他地砖一样，布满了划痕和尘埃。
“胖子，掀开它！”
“得嘞！”胖子应了一声，将爆能枪往背上一甩，搓了搓手，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地砖的边缘，猛地一用力。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块重达数吨的地砖被他硬生生掀了起来。
地砖之下，并非什么密道或者开关，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但就在地砖被掀开的瞬间，周围走廊那永恒循环的诡异感觉瞬间消失了。前方的黑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露出了一条宽阔得多的主通道，通道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篆刻着古朴花纹的圆形闸门静静地矗立着，门上方的指示灯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上面用通用语写着两个字：【舰桥】。
“我靠，还真是个bUG！”胖子惊叹道，“这跟玩游戏卡地图似的，不走寻常路才能通关啊！”
“走！”李修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入了主通道。
穿过圆形闸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空间，穹顶高得望不见顶，仿佛一片人造的星空。无数已经熄灭的指示灯和屏幕，像繁星般点缀在漆黑的控制台上。整个舰桥呈环形布局，一层层控制台如同梯田般向下延伸，最终汇聚于最底部的中央区域。而在那中央区域，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无数水晶和光纤构成的球体静静地悬浮着，那应该就是整艘0号舰的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中央控制核心前的一幕牢牢吸引住了。
那里，有一张舰长指挥椅。
椅子上，端坐着一具枯骨。
那具枯骨的姿势非常端正，即便血肉早已风干成灰，骨架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它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与李修身上制服款式极为相似的舰长服，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金属匣子，放在腿上。
最让李修、胖子和林妍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那具枯骨的头骨轮廓、身高、体型……几乎和李修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甚至会以为那就是李修在未来某天死在这里的样子。
“这……这他娘的是你啊，修？”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都变了调。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敲碎又重组。先是守门人，现在又是这具枯骨，怎么到处都是李修的“限量款皮肤”？
李修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步步地走下阶梯，走向那个端坐在王座上的“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口袋里那枚得自守门人的硬币，正变得越来越烫，仿佛与那具枯骨、与那个黑色的匣子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当他走到指挥椅前，与那具枯骨四目相对时，一种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悲凉与宿命感，如同海啸般向他席卷而来。他仿佛能看到，这具枯骨的主人，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依然固执地凝望着前方的星海，眼神中充满了不甘、疲惫，以及一丝……戏谑的解脱。
李修缓缓伸出手，颤抖着，触碰到了那具枯骨手中紧握的黑色匣子。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匣子的瞬间，一股强大的信息流顺着他的手臂，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那个黑色的匣子突然向上投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光束。光束在空中交织、汇聚，迅速构成了一个三维全息影像。
影像中的人影，穿着一身整洁笔挺的舰长服，懒洋洋地靠在同一张指挥椅上。他有着和李修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他的眼神里没有李修的谨慎与戒备，而是充满了玩世不恭的痞气和一种看透一切的倦怠。他跷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枚硬币，那硬币在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正是李修口袋里的那一枚。
“嘿，第几号来着？不管了，反正又是一个倒霉蛋‘我’。”影像中的“0号李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跟老朋友唠嗑。
“能看到这段影像，说明你小子运气不错，至少没在外面那条‘轮回走廊’里被玩死。恭喜你，来到了这个宇宙最大的‘养蛊场’的后台VIp席位。”
他顿了顿，将那枚硬币弹起又接住，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一脑门子问号，什么轮回啊，守门人啊，我是谁啊之类的破事。别急，时间不多，我捡重点的说。”
“首先，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巨大的服务器，一个用来筛选‘变量’的实验场，或者用个时髦点的词，‘养蛊场’。我们，以及你见过的所有活物，都是被投入进来的‘蛊虫’。而系统，就是那个养蛊人。”
“它的目的是什么？很简单，寻找能突破它规则的‘变量’。每一次世界重置，就是一轮筛选。绝大多数‘蛊虫’都会按照预设的程序走完一生，然后数据清零，成为下一轮的养料。但总有那么些不信邪的家伙，比如某些Npc，他们会因为某个bUG，或者强烈的情感执念，开始‘觉醒’，偏离自己的剧本。这些人，就是最初级的‘变量’。”
影像中的“0号李修”站起身，踱了踱步，双手插在口袋里。
“而我们，‘李修’这个存在，就是系统投入的最特殊的‘变量种子’。我们天生就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所以我们总能搞出点乱子，总想掀桌子不玩了。系统把我们一次次地丢进轮回，就是想看看我们这颗‘种子’，到底能长成什么奇葩的玩意儿。”
“至于外面的那个守门人，他也是‘我’。一个失败了太多次，心气儿磨没了，最后选择跟系统妥协，当了看门狗的‘我’。可悲，但也能理解。”
影像中的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好了，背景介绍完毕。现在说正事。”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将那枚硬币郑重地放在了控制台的凹槽里。
“你口袋里那玩意儿，看见没？就是这个。”他指了指硬币，“这是我从最初的‘真实世界’带进来的唯一东西。你可以叫它‘变量硬币’。它不是数据，不是代码，而是‘绝对真实物质’。它是这个虚拟世界里唯一的‘真实’，是系统无法复制、无法删除，也无法理解的bUG。它，就是一把钥匙！”
他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身下的指挥椅和前方的控制核心。
“这艘船，盘古号0-0，是第一代实验舰，也是唯一一艘核心里预留了‘物理钥匙孔’的飞船。后来的所有复制品，都被系统‘优化’掉了这个后门。所以，只有这里，只有用这枚硬币，才能真正激活它的最高权限，获得一丝对抗系统的资本。”
影像开始变得不稳定，出现了闪烁的雪花点。
“妈的，能量快没了，这破录像撑不了多久。”影像中的“0号李修”啐了一口，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终于收敛，变得无比严肃和……疯狂。
他死死地盯着李修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这个后来的“自己”。
“听着，别走我那些失败的老路！别想着去跟系统讲道理，也别想着能找到什么和平解放的办法！那套行不通！”
“唯一的出路，就是干翻它！彻底地！不留情面地！”
他的声音变得高亢而激昂，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现在，拿着那枚硬币，把它插进核心！然后开着这艘破船，冲出去！”
他的影像闪烁得更加剧烈，几乎快要消散。他用尽最后的气力，举起拳头，脸上带着一种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对着李修大吼道：
“去！给这个操蛋的系统……来个大逼兜！！”
话音落下的瞬间，“滋”的一声，全息影像彻底消失。
整个舰桥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份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众人眼前的指挥椅上，那具与李修一模一样的枯骨，那空洞的、黑漆漆的眼窝中，突然“呼”地一下，燃起了两团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一股冰寒刺骨的怨念，瞬间充斥了整个舰桥，这里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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