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
这里没有风。
空气像是凝固的水泥，沉重，阴冷。
天空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片惨淡的灰白。
像是一张死人的脸。
“黄泉一号”行驶在枯黄的荒原上。
车轮碾过干裂的大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除此之外，听不到一点声音。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鬼哭狼嚎都没有。
这里静得让人发慌。
“老板。”
9527坐在后座，抱着他的铲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这地方不对劲。”
“太静了。”
“以前我来这儿要饭的时候，至少还能听见几声尸吼。”
“现在怎么跟坟场似的……哦不对，这本来就是坟场。”
王小虎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看一份报表。
那是宇文恺刚传过来的《地府物流网络规划书（3.0版）》。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线。
那是待开发的物流线路。
每一条线，都代表着钱。
但每一条线的末端，都打着一个问号。
那是运力不足的标记。
“静，是因为有人管了。”
王小虎头都没抬。
手指在平板上划过。
“看来，咱们这位东域的邻居，治军很严啊。”
话音刚落。
“咚、咚、咚。”
一种整齐划一的震动声，从地平线尽头传来。
大地开始微微颤抖。
车里的红酒杯，液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金甲猛地踩下刹车。
“老板。”
“路被堵了。”
王小虎抬起头。
看向前方。
透过防弹玻璃，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墙。
那是人墙。
不，是尸墙。
成千上万具身穿清朝官服、满脸青黑的僵尸，整整齐齐地排成方阵，挡在必经之路上。
他们没有表情。
眼珠泛白。
指甲长如匕首，闪着乌光。
他们不说话，不动弹，甚至没有呼吸。
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像是一片黑色的森林。
在这片森林的最前方。
站着一个身高三米的巨型僵尸。
他身上穿着一套生铁打造的重甲，手里拖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材。
棺材在地上磨出火星。
他是东域的守门大将，铁尸。
“黄泉一号”停在离尸阵百米的地方。
车顶的探照灯打过去。
惨白的光柱照在铁尸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板。”
金甲的手摸向了腰间的枪。
“这数量有点多。”
“如果是以前，我能杀个七进七出。”
“但现在……”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昂贵的真皮内饰。
“杀完这帮烂肉，这车恐怕得报废。”
王小虎合上平板。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的眼神。
不，那是资本家看到廉价劳动力的眼神。
“杀？”
“老金，你这思想觉悟还得提高啊。”
“这哪是烂肉。”
“这都是资产。”
“这都是未来的优秀员工。”
“这都是……Gdp啊。”
王小虎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西装。
这次他没拿喇叭。
也没拿大炮。
而是拿出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
箱子上印着一个复杂的logo——那是地府第一商业集团旗下的科技子公司标志。
“开门。”
“我要去给未来的员工们，做个入职体检。”
车门滑开。
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
比西域的血腥味更冲，比南域的腐烂味更沉。
那是时间发酵出来的味道。
王小虎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鼻塞戴上。
然后大步走了下去。
9527赶紧提着铲子跟上。
金甲则留在车上，炮口微微抬起，锁定了那个铁尸的脑袋。
王小虎走到铁尸面前五米处站定。
对于这个身高三米、浑身散发着暴虐尸气的怪物，他似乎毫无察觉。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铁尸拖着的那口青铜棺材。
“纯铜的？”
王小虎伸手敲了敲棺材盖。
“当当。”
声音发闷。
“含铜量不足60%。”
“杂质太多。”
“而且这做工太粗糙了。”
“没有人体工学设计。”
“睡久了，容易脊椎侧弯。”
铁尸那双灰白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
他低下头。
看着这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小不点。
喉咙里发出一声像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低吼。
“活人……”
“死……”
他举起了手里那口几千斤重的棺材。
像是举起一块板砖。
阴影笼罩了王小虎。
“等等。”
王小虎举起一只手。
不是求饶。
是制止。
“大块头。”
“动手之前，先算笔账。”
“你这口棺材，废品回收价顶多两百阴德。”
“但我这身西装，是找织女定做的，价值三千阴德。”
“你要是碰坏了个线头。”
“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铁尸愣住了。
他的脑子虽然已经僵化了几千年。
但这一连串的数字，还是让他卡壳了一下。
就在他卡壳的瞬间。
王小虎已经绕过了他。
走向后面的尸阵。
“老板！”
9527吓得脸都白了。
这可是僵尸窝啊！
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但王小虎走得闲庭信步。
他一边走，一边对着那些僵尸指指点点。
“这个不错，骨架大，负重能力强。”
“这个不行，腿有点瘸，影响配送效率。”
“哟，这个厉害，胳膊这么长，分拣货物肯定快。”
他在挑选。
像是在菜市场挑白菜。
周围的僵尸虽然没有灵智，但本能地感觉到了冒犯。
无数双利爪伸了出来。
想把这个鲜活的血食撕碎。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从尸阵后方传来。
所有的僵尸瞬间收回了爪子。
一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
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
尸阵自动分开一条路。
尽头。
一座用白骨搭建的高台上。
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看起来像人的尸体。
他穿着一身金色的龙袍。
皮肤苍白如纸，但没有腐烂。
面容冷峻，透着一股帝王之气。
他是东域之主。
罗刹尸王，赢勾。
赢勾手里端着一只酒杯。
杯子里装的不是血。
是一种绿色的尸液。
他看着走过来的王小虎。
眼神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看死人的漠然。
“王小虎。”
“地府最近那个跳得很欢的代理土地？”
赢勾的声音很轻。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扎进人的耳朵里。
“西域那个莽夫，和南域那个花痴，都栽在你手里。”
“但你以为。”
“我也和他们一样蠢吗？”
王小虎停下脚步。
把手提箱放在地上。
“栽？”
“尸王言重了。”
“那是合作共赢。”
“阿修罗王现在沉迷打游戏，那是精神文明建设。”
“蓝凤凰忙着卖面膜，那是发展美丽经济。”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这次来。”
“是想给尸王您，也送一份光明。”
赢勾冷笑。
手指轻轻一捏。
手里的酒杯化作粉末。
“光明？”
“我东域乃死寂之地。”
“我们要光明何用？”
“我们要的。”
“是血食。”
“是阴气。”
“是你项上那颗充满灵气的人头。”
周围的尸气骤然加重。
9527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这赢勾的实力。
比阿修罗王还要强上一线。
绝对是半步鬼仙的境界！
王小虎却笑了。
他蹲下身。
打开了那个银色的手提箱。
箱子里。
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
每一枚芯片上。
都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
还有复杂的符文回路在流转。
“尸王。”
“您手下这百万僵尸大军。”
“确实威风。”
“铜皮铁骨，力大无穷，不知疲倦，不惧生死。”
“简直是完美的战士。”
“但是……”
王小虎话锋一转。
拿起一枚芯片。
“他们有个致命的缺陷。”
“脑子。”
“不好使。”
赢勾的眼神冷了下来。
“你想死？”
“不。”
“我是说实话。”
“没有灵智，只能靠您的尸气操控。”
“一旦您闭关，或者距离太远。”
“他们就是一群只会乱跑的野兽。”
“效率低下。”
“管理成本极高。”
“而且……”
王小虎指了指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僵尸。
“太浪费了。”
“这一身力气，只能用来站岗。”
“这是对资源的极大犯罪。”
赢勾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那枚芯片。
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波动。
“这是什么？”
“这就是解决方案。”
王小虎站起身。
手指夹着芯片。
“宇文恺大师最新研发。”
“基于墨家机关术与现代微电子技术的结晶。”
“代号：‘赶尸人’2.0脑机接口芯片。”
“只要植入后脑。”
“就能接管僵尸的运动神经。”
“内置北斗+地府双重定位系统。”
“预装一万种动作模组。”
“即使相隔万里。”
“您只需要一个念头。”
“或者是……”
王小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
点开一个app。
“在后台输入指令。”
“他们就能精准执行。”
“无论多么复杂的任务。”
“搬运、挖掘、建筑、甚至是……送快递。”
赢勾沉默了。
他虽然是老古董。
但他不是傻子。
控制这百万僵尸，确实消耗了他大量的神识。
这几千年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每天都要分神去压制这些躁动的尸群。
“口说无凭。”
赢勾指了指刚才那个铁尸。
“拿他试。”
“若是没用。”
“你就留下来，做我的第两百万零一个收藏品。”
王小虎打了个响指。
“成交。”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铁尸面前。
铁尸还在对着他低吼。
王小虎一点也不怕。
他拿出一个像是射钉枪一样的仪器。
将那枚芯片装了进去。
“大块头。”
“忍着点。”
“可能会有点痒。”
“滋——”
一声轻响。
仪器抵在铁尸的后脑勺上。
芯片瞬间植入。
没有任何血迹。
因为僵尸没有血。
铁尸浑身一震。
眼中的灰白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一抹幽蓝色的数据流光。
他那原本佝偻的腰背。
猛地挺直了。
发出一阵
就连高台上的赢勾也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个原本只知道杀戮的铁尸。
毫不犹豫地把那口他视若珍宝的青铜棺材扔了出去。
“轰！”
砸出一个大坑。
然后。
他双脚并拢。
抬头挺胸。
动作标准得像是在天安门广场受阅的仪仗兵。
接着。
他猛地抬起右臂。
对着王小虎。
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
动作干脆利落。
带着一股肃杀的美感。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没有丝毫的迟疑。
“这……”
赢勾猛地站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
铁尸还是那个铁尸。
但他那一缕原本用来操控铁尸的神念。
被解放了。
铁尸现在是在靠那个小小的芯片自我驱动。
而且执行力。
比他亲自操控还要强十倍！
王小虎看着这一幕。
满意地点点头。
“宇文大师的技术，果然靠谱。”
他转身看向赢勾。
“尸王。”
“想象一下。”
“这百万大军。”
“如果都装上这个芯片。”
“他们就不再是只能守墓的怪物。”
“他们将是三界最高效的工人。”
“他们可以去阳间开矿。”
“可以去地府修路。”
“可以去黄泉送货。”
“他们创造的财富。”
“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您。”
“只需要坐在宫殿里。”
“喝着加了冰的尸液。”
“看着账户上的数字跳动。”
“这不比在这吃土强？”
赢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哪怕他不需要呼吸。
他看着那些芯片。
就像看着一把把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他是僵尸。
他不需要钱。
但他需要资源。
需要极阴之地的地皮，需要万年养尸木，需要顶级的阴煞阵法。
而这些。
都需要钱。
“你要什么？”
赢勾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
王小虎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
“东域所有的僵尸，接受我的‘智能化改造’，编入地府物流体系。”
“平时归我调度，战时归您指挥。”
“第二。”
“东域的矿产，我全权开发。”
“第三。”
“我要在东域建立一个‘特种尸才培训基地’。”
“这批僵尸。”
“我要带走一万个。”
“去阳间。”
“上岗。”
赢勾盯着王小虎看了许久。
最后。
他坐回了那个白骨王座。
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
“王老板。”
“你真是个……”
“魔鬼。”
“比我还像魔鬼。”
“多谢夸奖。”
王小虎微微欠身。
“这在商业上。”
“叫‘资源优化配置’。”
赢勾挥了挥手。
“准了。”
“不过。”
“那一万个去阳间的。”
“得给我也带点阳间的土特产回来。”
“听说那里有个叫‘全聚德’的鸭子。”
“我想尝尝。”
王小虎大笑。
“没问题。”
“以后您的每一顿饭。”
“我们‘黄泉外卖’包了。”
“保证送到的时候。”
“还是热的。”
半小时后。
一份闪烁着金光的契约。
在白骨高台上签订。
最后一块拼图。
补齐了。
王小虎站在“黄泉一号”的车顶。
看着下方正如火如荼进行“芯片植入手术”的僵尸大军。
心中豪气顿生。
北域的商路。
西域的武力。
南域的产品。
东域的劳动力。
四域归心。
一张巨大的商业巨网。
已经笼罩了整个地府。
“叮。”
就在这时。
王小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那是地府内部通讯专线。
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号码。
他的爷爷。
土地爷。
王小虎拿出手机。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乖孙，速回。”
“上面来人了。”
“这次。”
“是天上的。”
王小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抬头看了看那灰白的天空。
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天上的？”
“看来。”
“这块蛋糕做大了。”
“有人眼红了啊。”
他收起手机。
跳进车里。
声音冷冽如刀。
“老金。”
“开车。”
“回中央地府。”
“让我们去会会。”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黄泉一号”发出一声咆哮。
卷起漫天尘土。
朝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车后。
一万名刚刚植入芯片、动作整齐划一的僵尸大军。
迈着沉重的步伐。
紧紧跟随。
像是一条黑色的巨龙。
要将这地府的天。
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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