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得人心里也跟着返潮。许母的病,就是在这场缠绵的雨里,悄无声息地加重了。
起初只是咳嗽,夜里听得人心焦。许柔柔熬了姜糖水,又托人从镇上带了最便宜的止咳药丸,却总不见好。咳嗽声渐渐变得空洞而费力,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在寂静的夜里拉扯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许母眼见着消瘦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蜡黄的皮肤松松地挂在骨头上。
“妈,要不……去镇上卫生所瞧瞧吧?”许柔柔看着母亲连端碗都颤巍巍的手,心里慌得厉害。
许母立刻摇头,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不去!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老毛病了,咳一阵就好了……”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她蜷缩起来,浑身颤抖。
许父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眉头锁成的疙瘩再也解不开。家里的光景他清楚,喂饱四张嘴已是勉强,哪还有余钱去看病抓药?烟锅一明一灭,映着他愁苦的脸。
思凡和思柔也变得异常安静。他们放学回家,不再叽叽喳喳地扑向外婆,而是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懂事地去灶房帮妈妈烧火。夜里,外婆的咳嗽声穿透薄薄的墙壁,他们躺在炕上,睁着大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小手紧紧攥着被子。
一天夜里,许母咳得尤其厉害,几乎喘不上气。许柔柔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给她揉背顺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思凡悄悄爬下炕,倒了一碗温水端过来。思柔则赤着脚跑去外屋,把自己藏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的一块水果硬糖塞进外婆手里。
“外婆,吃糖……吃了糖就不咳了……”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许母看着手里那块快要化掉的糖,看着围在身边一脸惊恐的儿女和外孙,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来。她颤抖着手,摸了摸思柔的头,最终却把糖塞回了她手里,气若游丝:“外婆不吃……乖,留着你自己吃……”
那一刻,许柔柔清晰地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是支撑这个家的最后一根椽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钱。她需要钱。
这个念头以前所未有的尖锐和迫切,刺穿了她所有的茫然和侥幸。叶家捎来的钱早已贴补家用所剩无几,哥哥许强寄来的也是杯水车薪。绣花换来的零碎铜板,连称几斤细粮都勉强,更别提请医问药。
她翻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连炕席都掀起来找了,也只凑出几张毛票和几枚冰冷的硬币。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二天,她红肿着眼睛,敲开了村里唯一一户家境稍宽裕的人家的大门,嗫嚅着开口,想借十块钱。女主人倚着门框,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不冷不热:“柔柔啊,不是我不借,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再说了,你拿什么还啊?”
话语像耳光,扇在许柔柔脸上。她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衣角,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在那女人“再说吧”的敷衍声中,狼狈地转身离开。
雨还在下,冰冷地打湿她的头发和衣服。她走在泥泞的村路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穷是一种怎样刻骨的病,它不仅能拖垮人的身体,更能碾碎人的尊严。
回到家里,许母又咳了起来。思凡正踮着脚,试图把一块湿毛巾敷在外婆额头上。思柔端着一碗凉透的水,小脸上满是焦急和无措。
看到母亲失魂落魄、浑身湿透地回来,两个孩子都愣住了。
许柔柔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看着两个孩子早熟却无助的眼神,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绝望,突然转化成一种冰冷的决心。
她不能倒下。她倒下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她走过去,接过思凡手里的毛巾,浸到热水里拧干,重新敷在母亲额头上。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妈,别担心,”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狠劲,“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她没说怎么想办法。但思凡和思柔看着母亲那双突然变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锐利的眼睛,莫名地感到一丝害怕,却又奇异地安下心来。
雨声敲打着屋檐,像催命的鼓点,也像冲锋的号角。许柔柔坐在母亲炕边,握着那双枯瘦的手,心里一遍遍盘算着所有能弄到钱的可能途径,哪怕那些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惧。
春雨贵如油,可此刻落在她身上的,却只感到刺骨的冰冷和沉重。活下去,成了眼下唯一具体而狰狞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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