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端着空盆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把脑袋缩进肩膀里、浑身散发着绝望和卑微气息的年轻女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许柔柔那声艰难挤出的“婶子”,和后面破碎得不成句的哀求,像生锈的钉子,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怎么会不明白?自家儿子杳无音信,留下这孤儿寡母,还有个病重的老亲家,日子能好过到哪去?只是……只是每次看到许柔柔,看到那俩越来越像不凡小时候的孩子,她心里就跟刀绞似的,下意识地想躲,仿佛不看,那份噬骨的思念和愧疚就能轻些。
可现在,人找上门了,用这种最不堪的方式,把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掉了。
叶母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慌忙放下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想去拉许柔柔,又觉得不合适,声音也跟着发哽:“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快,快进屋!进屋慢慢说!天大的事,有婶子呢!”
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把许柔柔拉进了院子。堂屋里,叶父正蹲在门口吧嗒旱烟,看到许柔柔,也是一愣,随即沉默地站起身,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老头子,快,柔柔爹不行了,急着用钱救命!”叶母带着哭音喊道。
叶父没多问,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就进了里屋。窸窸窣窣一阵翻找的声音。
许柔柔站在堂屋中央,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叶母的热情和关切,像滚烫的开水浇在她冻僵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刺痛的暖意,却更反衬出她此刻的狼狈和不堪。她觉得自己像个上门逼债的恶人,在用别人的同情心勒索。
叶父很快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卷票子,面额不等,有些皱巴巴的,显然是从各个角落紧急凑出来的。他递过来,声音干涩:“先拿着,不够……再想法子。”
那卷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许柔柔手指一缩,没敢立刻接。
“拿着啊!傻孩子!”叶母一把抓过钱,塞进许柔柔冰冷的手里,用力握住,眼泪掉了下来,“苦了你了……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对不住孩子……这点钱算什么……你快拿去,救命要紧!快拿去!”
钱实实在在地攥在了手心里,带着叶父叶母的体温,却重得让她胳膊直往下坠。她能感觉到那卷钱里夹杂着几张毛票,甚至可能还有硬币的硬角。这不是施舍,这几乎是叶家能从牙缝里硬抠出来的全部了。
“谢……谢谢叔,谢谢婶……”许柔柔喉咙堵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两位老人脸上的泪和眼中的复杂情绪,只是深深地、几乎把腰弯折地鞠了一躬,然后猛地抽出手,转身就像逃一样冲出了叶家院子。
她跑得飞快,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手里的钱被她攥得死紧,硌得掌心生疼。耻辱感并没有因为拿到钱而消散,反而像附骨之疽,更深刻、更尖锐地啃噬着她。
这不是借,她知道。这甚至算不上施舍,这是一场用伤疤和同情心进行的交换。她亲手把自已和叶家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换来了这卷能救命的、却让她无地自容的纸币。
一路跑回家,推开院门,看到思凡正踮着脚给外公擦汗,思柔缩在墙角小声啜泣。眼前的景象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最原始的紧迫。
她冲到炕边,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思凡!快去叫李伯,让他帮忙找人,抬你外公去镇上卫生院!”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奔跑而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把那卷浸满耻辱的钱死死攥在手里,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伯被叫来了,一看情况,也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了邻居两个壮劳力,用门板和绳子临时做了副担架。许柔柔把所有的钱都塞进怀里,跟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跑。
思凡和思柔被留在家里,扒着门框,看着母亲和外公消失在寒冷的晨雾里,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
去镇上的路漫长而煎熬。许父在担架上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许柔柔的心紧紧揪着,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父亲那微弱的呼吸上,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羞耻。
到了卫生院,又是一番忙乱。挂号,检查,医生冷漠的脸,昂贵的药费单……她颤抖着掏出那卷钱,一张张数出去,每递出一张,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钱很快瘦了下去,勉强够支付最初的治疗和几瓶昂贵的消炎药水。
父亲被推进了简陋的病房打点滴。许柔柔守在外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看着药水一滴滴落下,流入父亲干枯的血管。直到此刻,她才稍微喘过一口气,而那被暂时压抑的屈辱感,便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狰狞礁石,再次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
她蜷缩在长椅上,把脸埋进膝盖。叶母塞钱时那泪眼婆娑的脸,叶父沉默的叹息,那卷混杂着毛票的救命钱……一幕幕在眼前晃动。
这嗟来之食,她咽下了。用尊严,换来了父亲或许能多喘几天气的机会。
值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地、无声地塌陷了,变成一片冰冷的、再也照不进光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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