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的生活变得极其简单。
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天下、淡漠无情的三尊之一。他拂去了上仙的尘埃，学着凡人的模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晨，他会为殿前新开的桃花拂去露水。
午后，他会坐在床边，拿着一块软布，将宁萱身边的九件神器擦拭得一尘不染。
傍晚，他会尝试着熬一碗并不算美味的桃花羹，尽管那个人还尝不到。
他做得最多的，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看便是一整天。
他不再碰剑，断念的碎片被他好好地收在一个锦盒里。
他也不再修行，一身通天的仙力被他尽数用来维持榻上之人的生机。
时间对他而言，失去了意义。
他只记得，桃花开了三次，又谢了三次。
这一日，又是初春。
白子画端着一盆清水走进内殿，准备为宁萱擦拭脸颊。
他拧干了布巾，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白子画的动作，僵住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沉睡了数年的容颜。
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熟悉的，带着一丝初醒迷茫的漆黑瞳孔，映出了他错愕的脸。
“白子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白子画手中的布巾，“啪嗒”一声掉进了水盆里，溅起一圈涟漪。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年的等待，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与期盼，在这一刻化作了奔涌的狂潮，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我……睡了多久？”宁萱又问了一句，试图撑着身体坐起来。
一只微颤的手，立刻扶住了她的后背。
“三年。”
白子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扶着她靠坐在床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宁萱打量着他。
他清瘦了许多，那一身白衣显得有些空荡，曾经淡漠如水的脸上，刻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那妖异的红莲印记，早已消失不见。
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也归于平静，化作温润的暖流，与她的血脉融为一体。
她又看向白子画。
“我记得，我睡着之前，问了你一个问题。”
白子画的身体微微一僵。
宁萱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等着他的答案。
那个在长留山巅，当着整个仙界的面的问题。
门规，苍生。
还是，我们。
良久的沉默。
白子画缓缓在她床边坐下，然后，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选你。”
他的声音很低，贴在她的耳边，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从前，我的道是守护长留，守护天下。我以为那是对的。”
“可我护住了天下，却差点失去了你。”
“现在，我的道，只有你。”
宁萱静静地听着，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些过快的心跳。
她等到了。
她慢慢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
“反应也太慢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罚你，以后绝情殿的饭，都归你做。”
白子画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沉寂了三年的眼眸里，终于漾开了一点笑意。
“好。”
又是一年春。
绝情殿的桃林开得正好，风一吹，便是一场盛大的粉色花雨。
桃花树下，摆着一张软榻。
宁萱慵懒地靠在上面，手里把玩着一颗夜明珠，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白子画坐在一旁，正专注地用小刀削着一颗梨。
他的动作很稳，也很慢，将梨皮削成完整的一长条。
“白子画。”
“嗯？”
“我想吃糖葫芦了。”
“好，我晚些下山去买。”
“还要山下说书人新出的话本子。”
“好。”
“再给我带几串亮晶晶的珠子。”
“……好。”
宁萱满意地笑了起来，将夜明珠扔开，滚到白子画脚边。她翻了个身，凑过去，脑袋枕在了他的腿上。
白子画削梨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她。
阳光透过桃花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女声从桃林外传来。
“尊上，师姐。”
两人闻声望去。
花千骨一身青衣，长发束起，眉宇间褪去了当年的稚嫩，多了几分掌门人的沉稳与从容。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小骨。”宁萱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
“这位是？”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幽若。”花千骨将小姑娘拉到身前，“快，见过尊上和宁萱师叔。”
小姑娘有些怕生，但还是脆生生地喊道：“幽若拜见尊上，拜见师叔。”
“起来吧。”白子画的声音依旧清淡，却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宁萱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麦芽糖，递给幽若。
“拿着，见面礼。”
幽若看看糖，又看看花千骨，见师父点头，才开心地接了过去。
“谢师叔！”
花千骨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她向白子画禀报了如今六界的情况，天下太平，灵气清明，再无妖神降世的征兆。
蜀山在她的带领下，也已重现昔日荣光。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临走前，花千骨对着两人深深一拜。
“尊上，师姐，保重。”
她带着幽若，转身离去，背影潇洒而坚定。
旧日的枷锁已经斩断，所有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光阴流转，又是数十年。
绝情殿的桃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白子画的鬓边，开始出现银丝。
他放弃了仙身，选择了与凡人无异的寿数，只为能和她一同感受这红尘岁月。
他会老，会死。
而宁萱，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时光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陪着他，看他从青丝到白发，看他清冷的眉眼染上岁月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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