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的手臂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与混凝土崩碎的轰鸣。他单手稳稳地托着那具承载着林依的沉重生物舱，另一只覆盖着细密的黑色龙鳞、萦绕着淡淡金色光晕的手爪，则如同撕开脆弱的纸张般，轻易地洞穿、掀开一层又一层加固过的合金地板与混凝土隔层。
碎块与烟尘簌簌落下，在他周身无形的力场外被弹开，无法沾染生物舱分毫。他就这样以一种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在这座广厦集团地球总部最核心的堡垒深处，开辟出一条垂直向下的通道。
不知打穿了多少层，脚下骤然一空。
“咚！”
他沉重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震起细微的尘埃。举目四顾，是无边的黑暗，浓郁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即使以他龙化后增强的视觉，也只能勉强分辨出无数巨大、规整的轮廓，如同沉默的金属墓碑，高高矗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液、冷凝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板过热的微弱焦糊气味。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存放某种巨型货物的仓库，死寂，空旷，压抑。
他将生物舱轻轻放在脚边，幽绿色的营养液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鬼火，映照出林依安睡的侧脸，与周遭的冰冷格格不入。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这诡异空间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的开关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绝对的寂静。
嗡——
头顶上方，无数排列整齐的、嵌入高耸穹顶的照明单元，如同被唤醒的蜂群，由近及远，次第亮起！冰冷、惨白、毫无温度可言的光芒，如同神灵冷漠的审视，瞬间驱散了所有阴影，将这片巨大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暴露无遗！
没有一丝温暖，只有赤裸裸的、令人心悸的“清晰”。
李豫的眼睛微微眯起，适应着这骤然而至的光明。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超乎想象的景象。
一排排，一列列，如同工厂仓库里等待组装的零件，整齐划一到令人发指。无数银灰色的金属框架结构，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近百米高的穹顶，每一个框架内部，都被厚重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金属隔板严密地封闭着，形成一个个标准化的“隔间”。这些隔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构成了一片冰冷的、由钢铁构筑的森林，散发着非人的、纯粹的工业秩序感。
天机那经过特殊处理、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隐藏的扩音器中传来，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巨大的空间中，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烛龙，你的实力，确实是我看走眼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挫败，也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基于最新数据更新后的、纯粹的重新评估。
“离开这里。加入公司。”她提出了条件，依旧是那份不容置疑的口吻，“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如何？”
李豫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金属架构，直视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监控镜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平静。他摇了摇头，声音清晰地在这片空间里传开，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决绝：
“不管你派来多少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冰冷的金属森林，仿佛在宣判，“我会一个不留的，杀给你看。”
短暂的沉默。
然后，扩音器里传来了天机的笑声。
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随即逐渐放大，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挫败的笑，也不是愤怒的笑，那笑声里……带着一种仿佛终于卸下了某种伪装、某种长期压抑后的、近乎癫狂的释放。
“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仓库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与诡异。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天机的声音再次响起，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却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狂热与绝对掌控力的冰冷，“但你身边的这位呢？”
她不再执着于劝降，话语中的最后一丝属于“人类交涉”的伪装被彻底撕去，露出了其下赤裸裸的、属于公司终极意志的冰冷内核。
“没有人，”她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寒意，“能逃离公司的掌控。”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最后一个音节——
“嗡——锵！锵！锵！锵——！”
一连串巨大而整齐的、金属摩擦与锁扣弹开的机械轰鸣声，如同某种史前巨兽苏醒的咆哮，猛然从四面八方炸响！
李豫周围，那无数矗立的、如同墓碑般的金属框架上，那些原本严丝合缝、光滑如镜、封闭着一个个“隔间”的厚重金属板，在同一时刻，沿着精密的滑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齐刷刷地、迅猛无比地——向下放倒！
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绝，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颤抖。
金属隔板放倒之后，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真相。
玻璃。
是无数面巨大、厚重、晶莹剔透的强化玻璃。
而在那一面面玻璃之后……
是液体。
淡黄色的、微微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生物荧光和冰冷寒气的营养液。
以及……浸泡在液体中的，“物品”。
李豫的瞳孔，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那不是什么复杂的仪器，也不是什么怪异的生物标本。
那是一个个……人类的大脑！
粉红色的、布满了沟回与褶皱的、保持着完整形态的人类大脑！
成千上万，不，是数以十万计，百万计！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如同某种邪恶宗教的圣物，又像是流水线上等待检测的标准化零件，被浸泡在一个个独立的、由玻璃和合金构成的透明缸体中！营养液中，一串串细密的气泡正从缸体底部的供氧系统悄然升起，如同生命的叹息，轻柔地拂过那些静止的脑组织表面，带动着它们微微地、仿佛具有生命般……颤动着。
每一个缸体都通过粗细不一的、闪烁着各色信号灯的管线，连接到金属框架深处，如同婴儿的脐带，又像是提线木偶的操控丝。
这是一片……由活体人类大脑构成的……海洋！
一种超越了杀戮与血腥的、源自存在层面的、极致的冰冷与残忍，如同绝对零度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李豫的全身，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与灵魂的战栗。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端痛苦与虚弱的呻吟，从李豫身旁传来。
他猛地转头。
是零。
她不知何时已瘫软在地，身体蜷缩，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正在承受某种无形的、源自本源的酷刑。她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张总是带着冰冷与疏离感的完美面容，此刻扭曲着，写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与……恐惧，她就像是一个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量与支撑的、脆弱的洋娃娃。
李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却看到零挣扎着，抬起头，如同被某种意志强加在身体上一般，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崩溃般的绝望与难以置信。
李豫顺着她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金属架，最终，落在了那个与周围毫无异状的缸体边缘。
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电子屏。
清晰地显示着几行简洁的标签：
实验体：000号
生产时间：公元2879年11月4日
剩余活性：27%
预计可存活时间：33年
代号：零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那张冰冷的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到身边瘫软在地、痛苦颤抖的零身上。
他看着这张与林依有着微妙差异、却同样精致的面孔，看着那双此刻充满了崩溃与绝望的紫色眼眸。
一个冰冷、残酷、超越了所有想象极限的真相，如同深渊中最黑暗的潮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公司，从未囚禁她的“主体”。
公司，只是……“使用”着她的……一个“部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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