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显然是个工地通，没被糊弄住，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笃定了，腰都微微弯了些：“我找罗明，罗总。没错，就是管这栋楼工人的那位，劳您驾给指个路？”他眼神里带着点小精明，显然吃准了罗明就是他要找的人。
罗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躲不过去了。他脸上的客套淡了些，吸了口并不存在的烟，才沉声道：“我就是罗明。找我什么事？”他边说边踱到车尾，掀开篷布一角往里扫了一眼——成捆的白色pVc管、成箱的线盒、接头、阀门……花花绿绿，堆得小山似的。他收回目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看清楚点，兄弟。你这拖的可不是我的材料。我这边是内粉、刮腻子、刷涂料的活儿。你这全是水电工的玩意儿，管子、线盒、阀门……你得找齐奇，齐总！他才是管这个的。”
司机，也就是汪杰，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堆得更满了，带着点讨好的急切：“罗总，您别急，听我说。我是帮赵朗赵总送这趟货的。赵总您知道吗？他是在齐总手上接的这摊水电活的。是赵总特意交代的，说这车材料送到这儿，就找您罗总交接签收！齐总那边，赵总肯定也打过招呼了……”他把“赵总”和“齐总”的名字咬得很重，试图用这两层关系压住场面。
罗明心里那团火“腾”地又旺了三分。**赵朗？又一个没听过的名字！齐奇这王八蛋，自己当甩手掌柜，把皮球踢给下线包工头，包工头再踢给老子？还“打过招呼”？招呼他妈了个巴子！**他强压着火气，面上反而挤出一丝更“和煦”但毫无温度的笑容，拍了拍车厢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哦？赵朗赵总啊……”罗明拖长了调子，像是努力回忆，“汪兄弟是吧？辛苦你跑一趟了。东西呢，大半可能确实是到这工地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盯着汪杰，“从头到尾，可没人给我罗明打过哪怕一个字的招呼！这个赵朗赵总，我也不认识。你看这事儿闹的……”
汪杰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眼神开始发慌。
罗明没给他插嘴的机会，继续慢悠悠地说，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这样吧，汪兄弟。你看这这么冷的天的，你也不容易。要不，你先把货卸下来？堆在那边空地上就行，别挡道。”他随手指了指工地大门内侧一片满是碎石和灰尘的空地。“我呢，这就赶紧打个电话问问齐总和赵总，到底是什么个情况？等问清楚了，该谁签谁签，该谁收谁收，行不？”
他掏出自己的bb机晃了晃，一副“我这就帮你解决问题”的诚恳模样，把“卸货”这个烫手山芋和“核实”这个拖延战术，巧妙地塞回了汪杰手里。
汪杰看着车厢里堆得一人多高、小山似的材料，又看看罗明那张看似诚恳实则油盐不进的脸，再想想这趟活——赵朗把价钱压得极低，本来是说死了不包送货的。
架不住赵朗是老客户，好话说尽，又是承诺有人卸货，他才咬着牙答应送这一趟。结果呢？到了地头，不仅“罗总”推三阻四，连个搭把手卸货的人影都没有！
汗水顺着汪杰黝黑的脖颈流进衣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在满车的货物和空旷的卸货地之间来回扫了几遍，最后又落在罗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憋闷涌上来，但他能怎么办？
掉头拉回去？
油钱、时间都白搭了，还得罪赵朗这个老主顾。硬扛着不卸？眼前这个“罗总”明显不是善茬，更不会帮他。
赚钱嘛，不寒碜。这句话像根淬了苦汁的针，狠狠扎进汪杰心里。
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肌肉绷得像块铁，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行！”紧接着，他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又补了一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那就劳烦罗总您……尽快沟通清楚，我们都好说……”这话听着是请求，却更像是无力的哀鸣。
他不再看罗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猛地转身，几乎是带着一股发泄的狠劲，“哗啦”一声扯开沉重的车厢挡板，铁锁链甩在车厢板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抓住一捆沉甸甸的pVc管，腰背瞬间佝偻下去，脖颈上的青筋暴起，闷哼一声，才把那捆死沉的东西拖到车厢边缘，汗水立刻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罗明双手插在工装裤兜里，冷眼旁观着汪杰在空旷的场地上，像一只孤独的蚂蚁，吭哧吭哧地对抗着那座一人多高的“材料山”。那背影在尘土飞扬和毒辣日头下，显得格外渺小、吃力，甚至……有点可怜。
**哎！**罗明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这下搞得老子好像真成了个仗势欺人的反派了！那股对齐奇的怒火和对汪杰隐隐的愧疚感搅在一起，让他胸口更堵了。
正烦躁着，眼角瞥见弟弟罗亮正甩着手上的水珠，晃晃悠悠地从厕所那边溜达回来，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罗明立刻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扬声喊道：
“亮子！”
罗亮闻声小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点惫懒：“大哥，咋了？听说中午是许凯做饭？吃啥好东西啊？”他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午饭更感兴趣。
罗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不重，带着点兄长的威严：“那是你三姐夫！没大没小的，怎么也得叫声凯哥吧？规矩呢？小心我把你在洋河老家养胎的三妹（罗娟）供出来！”他故意提起罗亮怕的三姐。
罗亮立刻缩了缩脖子，撇着嘴嘟囔：“三姐……她一回家就逮着我欺负，我才懒得……”语气里是少年人特有的对姐姐又怕又嫌。
“都是亲姊妹，打打闹闹多正常？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罗明板起脸，拿出兄长的架势，“这都1995年了，你18了，大小伙子了，得懂点事了！别整天跟个没笼头的马似的。”他下意识地念叨起来。
罗亮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顶嘴：“哎哟我的亲哥！你怎么跟村口的老支书一样啰嗦？你自个儿也才26啊！”少年人的叛逆劲儿上来了。
“嘿！小兔崽子，还长本事了！”罗明被他噎得又好气又好笑，眼睛一瞪，“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他抬手作势要打，罗亮嬉皮笑脸地躲开。
罗明顺势一指远处那辆货车和汪杰佝偻的身影：“看见没？那车货！罚你去帮忙卸了！给我认认真真点清楚数！一根管子、一个线盒都不许错！”他下了命令，语气不容置疑。“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说完，不等罗亮抗议，转身就朝小卖部大步走去，把弟弟的哀嚎和汪杰那边沉重的喘息声甩在了身后。
“老板，再打个电话。”罗明把几枚硬币拍在油腻腻的玻璃柜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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