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旧矿坑在三界城建立前就已被开采殆尽，废弃超过百年。入口位于一座光秃秃的石山脚下，被几块崩塌的巨石半掩着，周围寸草不生，只有风化的碎岩和零星散落的、早已失去灵气的矿石渣。
郝仁和叶辰赶到时，夕阳正沉向远山，将石山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阴影。那阴影恰好盖在矿坑入口处，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不对劲。”叶辰按住剑柄，剑心传来的警示比在西区市场时强烈十倍，“这里的‘空’，比城里更……彻底。”
郝仁展开尴尬侦测。
瞬间，一股强烈的“空洞”反馈冲击而来，让识海中的粉色薄膜剧烈一震。眼前的矿坑入口，在情绪热力图里，不是一个“点”的空洞，而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灰黑色旋涡！旋涡边缘伸出无数细丝，连接着城市方向——应该就是那四个指令节点输送过来的、被掠夺的存在痕迹。
更可怕的是，旋涡深处，隐约盘踞着一个更庞大、更凝实的“空洞”。那东西有模糊的类人形态，但轮廓不断扭曲变化，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的眼睛——全是那种镜面般空洞、只映照虚无的复眼。
“里面有个大家伙。”郝仁压低声音，“比碧落世界的‘存在吞噬者’小，但本质相同。它在……进食。吸收那些从城市里输送过来的情绪、色彩、记忆。”
“能对付吗？”叶辰问得干脆。
郝仁估算了一下。混沌元婴融合尴尬法则后，实际战力接近元婴中期。加上叶辰这个金丹巅峰的剑修，两人联手，对付一个“次级吞噬者”或许有机会。但问题在于，一旦开战，动静绝不会小，必然会惊动矿坑里那个东西，甚至可能惊动更上层的“湮灭之影”。
“先不动。”郝仁做出决定，“里面那个在专心‘进食’，暂时不会出来。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它怎么来的？谁布置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目光扫向矿坑周围。在尴尬侦测视角下，除了那个巨大的漩涡，矿坑外围还散布着十几个较小的“情绪空洞”——是守卫的暗子。它们像忠诚的猎犬，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岩石阴影中，监视着四周。
“抓一个舌头。”郝仁看向叶辰，“要活的，而且要侵蚀程度较深的。浅的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叶辰点头：“哪个？”
郝仁指向矿坑东侧约五十丈外的一块风化岩柱。岩柱后面，藏着一个“空洞”。这个空洞的情绪反馈比其他守卫更“凝实”，空洞深处那灰黑色的纹路也更复杂，像是一个小队长之类的角色。
“那个。我去引，你封退路。用剑意震慑，别直接伤魂——它们灵魂可能已经残缺，受刺激容易自毁。”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行动。
郝仁收敛所有气息，将存在感遮蔽能力运转到极致，像一道影子贴着地面掠向岩柱。五十丈距离，三息即至。
岩柱后的暗子是一个身材干瘦、穿着破烂皮甲的中年修士模样——也可能是伪装。他背靠岩柱，面朝矿坑入口，空洞的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对郝仁的接近毫无察觉。
直到郝仁距离他不到三丈时，暗子空洞深处那复杂的灰黑纹路突然闪烁了一下。
它猛地转头！
但郝仁的动作更快。他没有用任何法术，只是将尴尬领域压缩到极限，形成一个半径仅三尺、浓度却高得惊人的微型力场，瞬间罩住暗子。
暗子转身、抬手、试图激发某种自毁或警报机制的连贯动作，在力场笼罩的刹那，出现了致命的“失调”。
它转身转到一半，左腿莫名其妙绊了一下右腿，整个身体向前踉跄；抬起的右手，五指掐诀掐到一半，无名指和小指突然不听使唤地打了个结；喉咙里试图发出的尖啸，刚冲出喉咙就变成了一个滑稽的、短促的“呃”声。
就是这一瞬间的失调，叶辰的剑到了。
没有剑光，没有破空声。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寒刺骨的剑意，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暗子周身三尺空间彻底锁死。剑意没有攻击它的身体，而是精准地压制了它体内一切能量运行的节点——灵力、气血、甚至那灰黑色侵蚀能量的流动路径，全部被强行“冻”住。
暗子僵在原地，保持着踉跄前倾、手指打结、张嘴欲“呃”的滑稽姿势，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郝仁上前，一掌按在暗子额头。粉色法则之力顺着掌心涌入，不是搜魂，而是先进行更精细的探查。
探查结果让他心下一沉。
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堪了。约莫七成的主体意识被彻底抹除，只剩下一些本能的碎片。而占据灵魂空位的，是一团不断蠕动、试图模仿人类思维的灰黑色侵蚀能量。能量深处，镶嵌着那个复杂的指令接收阵，以及一个更加隐蔽的……自毁符文。
“它的灵魂被吃了大半，剩下的被‘遥控’。”郝仁对叶辰说道，“直接搜魂恐怕只能得到碎片，而且会触发自毁。”
“那怎么办？”
郝仁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了孟婆赠予的引魂铃。这铃铛能指引魂魄、安魂定魄，或许……也能暂时稳住这种残缺的魂体？
他轻轻摇动铃铛。
“叮铃——”
清脆的铃声荡开，带着幽冥特有的安魂之力。铃声入耳，暗子僵硬的躯体微微颤抖起来。它那空洞的眼睛里，灰黑色的侵蚀能量开始波动，深处那残缺的灵魂碎片，似乎被铃声唤醒，开始挣扎。
“有反应！”叶辰凝神维持剑意压制。
郝仁加大铃铛的摇动频率，同时将一丝尴尬法则之力混入铃声，专门针对那团灰黑色侵蚀能量——你不是要模仿人类思维吗？那我给你制造一点“思维尴尬”，让你内部逻辑暂时紊乱。
双管齐下，暗子体内的对抗越来越激烈。灰黑色能量试图重新掌控，但安魂铃音护住了那点残魂，尴尬之力又在不断干扰侵蚀能量的运行逻辑。
终于，暗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眼中的灰黑色如潮水般褪去了一瞬，露出了底下那双属于“原主”的眼睛——浑浊、痛苦、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救……我……”两个字，耗尽了他残魂最后的力量。
机会！
郝仁毫不犹豫，神魂之力化作最细微的探针，顺着铃声打开的通道，刺入那点残魂之中。
搜魂开始。
映入脑海的，首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不是夜晚的黑，不是虚无的黑，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有实质的、在缓慢蠕动和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无比庞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轮廓表面，布满了数不清的镜面复眼，每一只眼睛都在倒映着不同世界的湮灭景象：星辰熄灭，大陆沉没，生灵化作灰白，色彩彻底褪去……
仅仅是看到这个轮廓，郝仁的神魂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要被那纯粹的“否定”意志同化。
他强行稳住心神，过滤掉这些高维恐怖的意象，专注于残魂中更“近”的记忆碎片。
碎片一：深夜，三界城东区小巷。原主（一个名叫“赵四”的筑基期散修）喝得醉醺醺回家。巷子深处，阴影蠕动，一道灰黑色的细丝无声无息刺入他的后脑。剧痛，挣扎，然后意识迅速沉入黑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阴影中浮现的一双冰冷的、镜面般的眼睛。
碎片二：醒来时，已在矿坑深处。周围站着十几个和他一样眼神空洞的人。前方，一个约两人高、全身覆盖流动黑泥、镶嵌数十只复眼的“影侍”，正用无法理解的语言低语。低语声中，赵四感到自己的记忆、情感、甚至“自我”的认知，都在被一点点剥离、抽走，填入某种冰冷的东西。
碎片三（关键）：影侍在“调试”他们这些暗子时，曾与矿坑深处某个更庞大的存在交流。交流用的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的精神波动，但波动中携带的信息，被赵四的残魂无意识记录下来：
“影侍大人……‘捕食网’已布设完毕……四座‘汲痕塔’运转正常……”
“本界生灵……情感丰沛……存在痕迹浓厚……优质食粮……”
“三日……最多五日……‘盛宴’前奏即可完成……届时……本源将充分‘稀释’……”
“只待‘盛宴’正式开启……吾主将降下‘净世之影’……彻底吞噬此界存在本源……”
“坐标……锚点已稳固……位于‘世界边缘·虚空褶皱’……”
伴随这段信息，还有一幅模糊的空间坐标图景：那是一片不断扭曲、破裂的虚空，像是世界的伤疤。坐标中心，悬浮着一座完全由影子构成的、不断变化的诡异祭坛。祭坛周围，空间像破布般被撕开细密的裂口，涌出无尽的灰黑色雾气。
碎片四：最后，是赵四残魂最深的恐惧——他“听”到影侍与那庞大存在的低语中，提到了一个让他灵魂冻结的词：
“守秘人……余孽……似在此界……有痕迹残留……”
“搜寻……清除……在盛宴前……”
“务必……保持‘纯净’……”
搜魂至此，赵四那点残魂终于承受不住，如同风中之烛，骤然熄灭。
郝仁猛地收回神魂，踉跄后退一步，脸色苍白。不仅是因为搜魂消耗，更是因为看到的东西太过惊悚。
“怎么样？”叶辰扶住他。
“三天……最多五天。”郝仁喘了口气，“它们布设的那个‘捕食网’，也就是城里那些稀释点，再过三五天就能把三界城的存在本源‘稀释’到某个临界点。然后，会有一个叫‘净世之影’的东西降临，直接吞噬掉整个城市乃至周边区域的存在本源！把这里变成第二个碧落世界！”
叶辰瞳孔骤缩：“坐标呢？”
“在世界边缘，一处空间异常薄弱的‘虚空褶皱’里。那里有一个影子祭坛，应该是它们入侵这个世界的锚点。”郝仁快速说道，“而且，它们提到了‘守秘人余孽’，似乎在这个世界有痕迹残留，它们正在搜寻清除。”
“守秘人？”叶辰皱眉，他没听过这个词。
“祖师在《界外纪闻》里提到过，上古曾有一族专司抵御‘吞世之影’，后来举族皆没。”郝仁解释，“青岚宗古剑冢里可能就有相关线索。但现在来不及细究了，必须立刻行动！”
“分头？”叶辰问。
“不，一起。”郝仁看向矿坑入口那个巨大的灰黑漩涡，“里面那个‘影侍’和更大的‘空洞’必须立刻除掉。每多留一刻，三界城就被多稀释一分。而且，它们可能已经察觉我们的探查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矿坑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仿佛无数砂石摩擦的咆哮！
那巨大的灰黑旋涡骤然加速旋转！矿坑入口处，原本半掩的巨石轰然炸开，灰黑色的雾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喷出！
雾气中，一道两人高、覆盖流动黑泥、镶嵌数十只复眼的扭曲身影，缓缓踏出。它身后，矿坑深处，那个更庞大的“空洞”轮廓，正在缓缓升起，无数镜面复眼同时转向郝仁和叶辰的方向。
冰冷的、纯粹的“否定”意志，如同实质的冰潮，席卷而来。
影侍抬起一只由黑泥凝聚、不断滴落粘稠液体的手臂，指向两人。一个混合着无数杂音、直接响彻在灵魂中的声音响起：
“发现……异常扰动源……”
“检测到……守秘人……关联痕迹……”
“执行……清除指令……”
“吞噬……殆尽……”
矿坑周围，所有潜伏的暗子同时从阴影中现身，足足二十三个，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它们眼中灰黑光芒大盛，空洞深处同时亮起自毁符文的红光——竟是要不计代价，发动自杀式攻击！
郝仁和叶辰背靠背站定。
“看来，情报获取很‘成功’。”叶辰拔剑，剑身嗡鸣，冰寒剑意冲天而起，“成功到把正主惹出来了。”
“那就打。”郝仁握紧混沌唢呐，识海中粉色薄膜光芒大放，混沌元婴表面的粉色纹路瞬间点亮，无数小花同时绽放，“正好试试，我这‘尴尬之道’，对上正牌的‘吞世爪牙’，到底谁更让谁……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将唢呐凑到嘴边。
下一秒，一道穿云裂石、扭曲怪异到极致的唢呐声，混合着粉色的尴尬法则浪潮，朝着扑来的影侍、暗子，以及矿坑深处那正在升起的庞大阴影——
悍然冲去！
第30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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