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梁山泊,忠义堂内灯火通明。
堂前高悬的“替天行道”杏黄旗被穿堂风拂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案几上的酒盏,溅起几滴琥珀色的酒液,落在描金的云龙纹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聚义厅内,百十位头领分坐两侧,皆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喧闹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唯有主位左侧的一把交椅旁,气氛却透着几分异样的沉静。
宋江端着酒盏,指尖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堂外的蓼儿洼上,嘴角噙着一抹难掩的笑意。
方才山下传来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梁山泊都沸反盈天——新登基的钦宗皇帝采纳宿元景之计,颁下招安圣旨,遍招天下绿林豪杰,许以官爵,赐以粮饷。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宋江怕是要拍案而起,斥其乱我军心。可此刻,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带着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都仿佛轻了几分。
他宋公明,本是郓城县押司,一刀一枪搏出的“及时雨”名号,说到底,不过是绿林间的虚名。他毕生所求,从来不是占山为王、逍遥快活,而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洗去这“贼寇”的污名,领着兄弟们堂堂正正地入朝为官,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如今招安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不让他喜不自胜?
“哥哥,看你眉开眼笑的,莫不是得了什么好消息?”身旁的吴用凑过身来,声音压得极低,那双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精光闪烁。
宋江侧过头,与吴用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心照不宣。他微微颔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朝廷招安的诏书,怕是不久就要到了。”
吴用的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只是……晁天王那边,怕是不好说话。”
这话一出,宋江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晁盖。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刺,扎在宋江心头许多年了。
晁盖是梁山泊的开山之主,当年智取生辰纲,火并了樊瑞他们,领着兄弟们打下这片基业,论资历、论威望,无人能及。可他性子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心只想着啸聚山林,与朝廷作对到底。先前范正鸿称帝时宋江提过一次招安的话头,被晁盖当着众头领的面一顿痛骂,说他忘了兄弟们的出身,忘了官府的狠毒,险些闹得翻脸。
如今招安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晁盖执意反对,振臂一呼,怕是有不少头领要跟着他走。到时候,招安之事不仅要泡汤,他宋江,怕是也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晁天王性子刚烈,怕是听不进劝。”宋江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烈酒,酒液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的躁火,“可这招安,是兄弟们唯一的出路。总不能让大家一辈子背着贼寇的名声,死后都不能入祖坟吧?”
吴用放下酒盏,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半晌,他抬眼看向宋江,声音冷得像冰:“哥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晁天王固然对兄弟们有恩,可他……挡了兄弟们的前程啊。”
宋江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吴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决绝。
“军师的意思是……”宋江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压抑多年的欲望即将破土而出的激动。
吴用往四周瞥了一眼,见众头领正喝得酣畅,没人留意这边,便凑近宋江的耳畔,一字一顿道:“曾头市。”
宋江瞳孔骤缩,握着酒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曾头市,那是金国暗哨盘踞之地,平日里便与梁山泊水火不容,屡屡截杀梁山的商队,还扬言要“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晁盖早就对这伙人恨之入骨,只是碍于梁山近年休养生息,才迟迟没有发兵。
“哥哥可还记得,数月前王庆余党被曹荣剿灭,有一对马氏兄弟来投?”吴用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那二人自称善相马,手里还有几匹日行千里的大宛良驹,乃是范权举荐而来。范权与金国人素有往来,这马氏兄弟……怕不是寻常之辈。”
宋江瞳孔骤缩,握着酒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酒液晃出杯沿,溅在他青色的员外氅上,他却浑然不觉。曾头市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破了他心底那层薄薄的犹豫。他抬眼看向吴用,三角眼里的精光与自己眼底的欲望交织,撞出一簇阴鸷的火。
“那马劲、马勥兄弟……”宋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军师是说,他们是范权安插的棋子?”
吴用冷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更急促的声响,像是在催命:“范权兄弟本来就是河北人,与金国人勾连,曾头市又是金狗的暗哨窝点,这马氏兄弟来投的时机,未免太巧了。哥哥想想,晁天王最恨什么?恨金辽,恨曾头市,更恨别人觊觎他梁山之主的位置。若是这对兄弟献上的良驹,被曾头市的人抢了去,还扬言要拿晁天王的首级去金国领赏,你说……晁天王会如何?”
宋江喉结滚动,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烈酒烧得喉咙发疼,却让他心头的躁火燃得更旺。晁盖性子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曾头市屡屡挑衅,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若是再添上良驹被抢、名号受辱这两笔账,就算是八头牛,也拉不住他出兵的脚步。
“只是……”宋江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忌惮,“晁天王身边有先投来腾氏兄弟护着,皆是万夫不当之勇,曾头市那点兵马,怕是伤不了他。”
“伤不了他,自然有人能伤他。”吴用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凑近宋江耳畔,声音轻得像一缕幽魂,“曾头市的毒箭,最是厉害,据说沾了金国人的秘制毒药,见血封喉。哥哥说晁天王一世英雄,要是中了一箭……”
话未说完,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堂内的喧闹声仿佛成了这阴谋的背景音。
“好!”宋江猛地拍了下案几,震得酒盏叮当作响,引来周围几个头领的侧目。他连忙举起酒盏,朗声道,“兄弟们,喝!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轰然应和,喧闹声再起,没人留意到主位左侧这两人的窃窃私语。
而在忠义堂的角落里,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正端着一杯清茶,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公孙胜捻着胡须,目光落在宋江与吴用身上,眉头微蹙。他修道多年,能辨阴阳,察人心,宋江的野心,吴用的算计,他早看在眼里。方才两人的低语,虽隔了些距离,却也被他听了个大概。曾头市,马氏兄弟,毒箭……这一条条线索串起来,便是一条置晁盖于死地的毒计。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茶杯上划过,杯中的茶水泛起一圈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
晁盖于他有恩,当年智取生辰纲,若不是晁盖仗义疏财,他公孙胜也落不到今日的地步。他本想出声点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梁山之上,早已不是晁盖一人的梁山了。宋江仗义疏财,笼络人心,山下的百姓只知及时雨宋公明,不知托塔天王晁保正。众头领之中,李逵、花荣、戴宗之辈,皆是宋江的心腹,便是晁大哥的死党刘唐,也与宋江相交甚厚。晁盖性子耿直,不懂权谋,守着这梁山基业尚可,若真要带着兄弟们招安,入朝为官,他远不如宋江有手段,这就是玄女告诉他的天数。
更何况,招安本就是大势所趋。兄弟们啸聚山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宋江这条路,虽是阴险,却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公孙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茶味清苦,入喉却带着一丝凉意。他抬眼望向堂外的蓼儿洼,夜色沉沉,水波粼粼,像是藏着无尽的暗流。
“唉……”
一声轻叹,消散在忠义堂的喧闹声里,轻得像一片羽毛,没人听见。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喽啰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高声道:“启禀晁天王,宋二哥!山下有两位壮士求见,自称是王庆余党马劲、马勥兄弟,说有宝驹要献给山寨!”
此言一出,堂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宋江与吴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笑意。
晁盖正坐在主位上,喝得面红耳赤,听到“宝驹”二字,眼睛一亮,拍着桌子道:“哦?有宝驹献来?快!快请他们进来!”
小喽啰应声而去。
宋江放下酒盏,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着晁盖拱手道:“恭喜天王,贺喜天王!梁山添此良驹,定能如虎添翼!”
晁盖哈哈大笑,拍着宋江的肩膀道:“公明贤弟说的是!待我看看这宝驹,若是真的好,定要重赏那两位壮士!”
吴用站在一旁,捻着胡须,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
公孙胜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闭上了眼睛,又轻轻吐出一口气。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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