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先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朱标见朱元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连忙声音放得沉稳了些。他作为老朱最疼爱的儿子，可是知道自家父皇的性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此刻越是急躁，越要把事理掰扯清楚，不然先别说以后信不信任的问题，起码一顿鞭子抽是免不了的。
而朱元璋这边，眼看着自己都有些压不住火气了，可这好大儿还敢拦着自己说话，朱元璋反而是一下不气了，甚至变得来了几分兴致。他倒要听听，这从小被自己捧在手心里教的太子，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重重“哼”了一声，老朱翻了个堪称“迷人”的白眼，对着朱标道：“你说！咱倒是想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朱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屏息而座的一众弟弟们，最后又落回朱元璋身上，缓缓组织着语言说道：
“父皇，首先，倭国这边，是我大明踏出国门、开海外殖民之先河的第一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其次，昨日咱们君臣议事时也提过，可在倭国先行推广我大明钱币制度，届时统一货币、度量衡，将其纳入我大明的规制之下。”
他往老朱那边又凑了一下，语气愈发恳切：“父皇，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改革。既然是改革，便需有一个试点，倭国，便是我大明选中的第一个试点。往后，我大明便能以纸币，换取他国的白银黄金，充盈国库，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话音落定，朱标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朱元璋，“您且想想，倭国既是试点，将来利益必定是我大明占尽大头。如此一来，您准备让我哪个弟弟去倭国就藩？”
他顿了顿，不等朱元璋开口，又开始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一个试点国家，处处受我大明中央朝廷掣肘，没有多少自主权，或者可以说自主权少得可怜。儿臣觉得，让弟弟们去那里，实在不妥。”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那就是倭国太小了！您想啊，弹丸之地，局促得很，且常年处在地震带上，海啸、山崩之类的天灾更是家常便饭。”
朱标说着，忽然转过头，目光扫过餐桌上坐得笔直的几个弟弟，朗声问道：“老二，换作是你，你愿不愿意去？老三？老四？老五？咱今儿个打开天窗说亮话，给你们这样一块封地，你们真想去吗？”
朱标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了实处。
从秦王朱樉到吴王朱橚，几个皇子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耷拉下脑袋，一个个缄口不言。
朱元璋何等精明之人，只消看一眼自家几个儿子那满脸“嫌弃”的表情，心里便跟明镜似的。
合着这帮小兔崽子，根本就看不上倭国那屁大点的岛国！
再者，这帮小崽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此事也算是看清楚了，无非就是想再往后观望观望！
毕竟朱标说得在理，一个试点国家，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朱元璋又扫了一眼几个蔫头耷脑的儿子，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朱标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不悦：“你小子，既然知道倭国这么多弊端，你他娘的为啥偏要把咱保儿分封到那鬼地方去？”
在朱元璋心里，李文忠虽是外甥，比不上自家亲生的儿子们金贵，但论起分量，却远胜朝中其他义子和臣子们。
老朱这辈子，向来是“亲疏有别”的，好地方、好前程，自然要先紧着自家子孙后代，可那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义子、亲信，也不能亏待，总得给他们分些不错的去处，才算对得起当年的袍泽之情。
见老朱还是揪着这事不放，朱标索性不再绕弯子，直接把话挑明了，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我的爹呀！您仔细想想，这次我大明攻打倭国，领兵的是不是老二、老四，还有表哥？老二和老四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他们是绝对看不上倭国那等蛮荒贫瘠之地的。就算他俩一时糊涂看上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万万不能把这地方分给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怎么着也得给他们挑块富庶安稳的好地方，才对得起兄弟情谊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再者说了，咱这么做，其实是千金买马骨啊！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告诉天下人，只要是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不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异姓臣子，我大明都绝不会吝啬赏赐！甚至于，朝廷可以赐他一块封地，让他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能靠着这块封地享福！”
朱标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可朱元璋心里，还是存着几分疑虑。
他捻着下巴上的胡须，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标儿，那你且说说，这世上的沃土膏壤就那么些，好一点的地盘，肯定要留给你弟弟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可那些有功之臣，你准备把他们分封到哪些地方去？还有，若是他们的封地挨得近了，将来也难免会为了地界等问题起争执，到时候又该如何办？”
这个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
尽管这两年，朱标跟着朱元璋处理朝政，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历练得沉稳干练，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可自家父皇这个问题，牵扯到宗亲和功臣的利益分配，牵扯到大明朝堂的根基稳固，实在是太过宏大，太过复杂。
朱标张了张嘴，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确实想过封赏功臣的法子，却没把“领土冲突”这层关节想得这般透彻。
见到朱标被自己的问题问住，朱元璋不由转头又看向了高阳秋。
见状，高阳秋想了想，说道：“叔，我以为封地之事，不妨分作两等。其一，宗亲子弟，分封于膏腴之地或边防重镇，掌军政大权，为大明藩屏。其二，功臣宿将与对大明有功之臣，封赏之地不必拘于‘沃土’，却要‘有可为’。”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说倭国，分封给曹国公，可不是让他守着荒岛苦熬，而是让他领着水师、带着工匠，去那边开矿冶铁、造船通商。倭国的金银铜铁，皆是大明所需，那边的港口，更是我大明水师东出的跳板。因此，曹国公的封地，算是‘功封地’，靠的不是“收租纳粮”，而是通商兴业的红利。”
“至于冲突……”高阳秋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着笃定道，“到时候，朝廷可立藩律。宗亲封地，严禁私启战端。功臣封地，只许通商兴业，不得私养重兵。到那时，凡有越界滋事者，削爵夺地。再者，封地与封地之间，也可以设互市监，由朝廷派员督办，商贾往来、赋税交割皆由朝廷把控，断了他们争抢地盘的由头和心思。”
“您想想看，天下之大，不止中原万里。往后大明水师扬帆，南洋的诸岛、西洋的沃土，皆是可开拓之地。宗亲守故土，功臣拓新土，两者不相扰，反而一定程度上能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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