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池重归死寂，墨黑的潭水平复如镜，仿佛刚才那乳白色碎片浮现、光影交错的诡谲一幕，只是三人意识恍惚间共同的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奇异“韵律”带来的微微震颤感，魏无羡眉心尚未完全褪去的淡红印痕，以及他此刻更加苍白虚弱、呼吸轻浅的模样，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刚才的一切，真实地发生过。
蓝忘机半跪在池边，将魏无羡重新小心地圈回怀中。怀中的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软软地靠着他，眼眸虽未完全闭上，却比之前更加空洞涣散，连那点微弱的“茫然”都淡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空白，仿佛意识彻底沉入了更深的黑暗。那眉心淡红的痕迹，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提醒着蓝忘机刚才那诡异的共鸣与“渴望”。
“兄长……”蓝忘机开口，声音带着竭力压抑后的沙哑，“那碎片……究竟是何物？”
蓝曦臣缓缓收回探查池水的灵力，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那乳白色碎片光晕扫过时留下的、难以言喻的温润与悸动感。他神色凝重到了极点，目光在墨黑的池水与魏无羡眉心之间来回扫视。
“不知。”他缓缓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此物绝非寻常天材地宝，亦非我蓝氏所藏。其气息……看似温润平和，内里却隐含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异质’的规则韵律。它似乎……认识魏公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认识他体内的东西。”
“认识？”蓝忘机心脏一缩。
“不错。”蓝曦臣蹲下身，仔细查看魏无羡眉心的印记痕迹，眉头越皱越紧，“方才的共鸣，绝非偶然。那碎片散发出的‘韵律’，与魏公子体内‘异物’被触动时的波动，虽有差异，却同出一源，甚至……像是某种更高层级的‘呼应’或‘指引’。魏公子那声‘我的’，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在他意识深处，或许残留着与这碎片相关的……‘归属感’或‘记忆碎片’。”
他站起身，望向紫竹林深处石亭的方向，忧色深重：“这洗墨池，乃先祖所设，据传是为了涤荡心魔、蕴养灵性。但先祖手稿中，对此地记载极少，更未提及池底封存此等异物。难道……这也是先祖留下的后手之一？可若是后手，为何不曾明言？又或者……”
蓝曦臣的声音低了下去：“……此物，是在先祖之后，才落入池中的？甚至可能，与那‘彼界隙’的动荡，与魏公子体内‘异物’的来历，有着更直接、更久远的关联？”
这个推测太过惊人。如果这碎片与“彼界”相关，甚至可能比先祖青蘅君封印“隙”的年代更早，那它为何会出现在蓝氏禁地？又为何会对魏无羡有如此反应？
“它沉下去了。”蓝忘机盯着恢复平静的池面，那墨黑的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探查，“还能……再让它出现吗？”
蓝曦臣沉吟片刻：“方才碎片出现，是因魏公子体内‘异物’与池水场域产生共鸣，被动牵引而出。若想主动引出……除非再次让魏公子处于类似状态，或以同源之力刺激。但……”他看向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魏无羡，摇了摇头，“风险太大。魏公子如今状态，承受不起第二次冲击。”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就算引出来，我们目前对此物一无所知，贸然接触，福祸难料。方才那碎片散发的光晕，竟能直接穿透你我的灵力防护，其规则层级，恐怕远超我等理解。”
蓝忘机沉默。他知道兄长说的是对的。眼下魏婴的安危是第一位的，任何未知的冒险都可能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但，这碎片或许隐藏着关键的线索，甚至可能是唤醒魏婴、解决那“异物”的钥匙……就这样放弃探查吗？
“当务之急，是稳住魏公子的状况。”蓝曦臣做出了决定，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萦绕着淡淡金霞的丹药，“这是‘九转还魂丹’，虽未必能修复他神魂根本，但或可吊住一线生机，稳固魂体不散。先给他服下。”
蓝忘机接过丹药，以灵力化开药力，小心地喂入魏无羡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魏无羡灰败的脸色似乎稍微好转了那么一丝丝，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些许，但眉宇间那抹死气，依旧盘桓不去。
见他服下丹药，气息稍定，蓝曦臣稍微松了口气，这才道：“忘机，你在此守着他，勿要再靠近池水。我需要立刻返回寒室一趟。”
蓝忘机抬眼：“兄长？”
“方才那碎片显现时，池水光影中闪过的景象……我总觉得有些眼熟。”蓝曦臣神色凝重，“似乎……在先祖手稿某些极其隐晦、甚至被涂改过的边角注释中，见过类似的描述。我需要再去翻查一遍，或许能找到关于这‘洗墨池’或类似之物的零星记载。”
他看了一眼昏睡的魏无羡，又看了看蓝忘机同样憔悴不堪的脸，温声道：“你也需调息片刻。我很快回来。”
蓝忘机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他确实已近极限，无论是灵力还是心神。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在兄长回来之前，他必须保持清醒，守好魏婴。
蓝曦臣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紫竹林深处。
洗墨池边，再次只剩下蓝忘机与怀中昏睡的人。
这一次的安静，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乳白色碎片带来的奇异“韵律”，以及光影碎片中闪现的、冰冷陌生的“彼界”景象，使得这原本沉静的场所，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神秘与不安。
蓝忘机抱着魏无羡，背靠着冰冷的墨色岩壁，闭上了眼睛。他没有调息，而是将灵识缓缓外放，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细细感知着周遭的一切——池水的每一丝细微波动，空气中残留的“韵律”余韵，地底深处可能存在的能量流转，以及……怀中人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迹象。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魏无羡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挣扎，也不是苏醒的迹象，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因丹药效力流转而产生的轻微痉挛。
蓝忘机立刻睁眼，低头查看。
魏无羡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并不安稳的梦境。他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更加破碎、几乎无法辨别的音节：
“……不要……拿走……”
“……我的……眼睛……”
眼睛？
蓝忘机心头一凛。这是什么意思？梦境？还是……被那碎片勾起的、深埋在意识废墟下的记忆残片？
他轻轻抚上魏无羡冰凉的脸颊，试图以指尖的温度传递安抚：“魏婴，没事了，我在这里。”
魏无羡对他的触碰和话语依旧毫无反应，只是眉头蹙得更紧，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似乎那梦境并不愉快。片刻后，他的身体又软了下去，重新归于沉寂。
蓝忘机的心却无法平静。“眼睛”……这个词，结合之前那碎片光影中闪过的、躺在透明舱体中的人形轮廓……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难道……魏婴，或者说他这具身体、这个灵魂的“来源”，与那“彼界”的“试验场”有着更直接、更可怕的联系？甚至可能……他本身就是某个“试验”的“产物”或“载体”？那“系统”，那“灵种”，都只是附着在这更深层“根源”之上的衍生品？
这个想法让他如坠冰窟。若真是如此，那魏婴所遭受的一切，他所对抗的一切，其根源之深、之黑暗，恐怕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
他不由得更紧地抱住了怀中的人，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与恐惧。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知到，洗墨池的墨黑水面之下，极深极深的地方，似乎……又传来了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搏动”？
不是刚才碎片浮现时那种“韵律”感，而更像是一种……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或者，是某种庞大的、沉睡的“装置”或“封印”，在刚才的“共鸣”刺激下，开始了极其缓慢的……“苏醒”前奏？
蓝忘机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池面。水面依旧平滑如镜，没有任何异常。但那来自池底深处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搏动”感，却清晰地透过他外放的灵识，传递过来。
一下，又一下。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而古老的节奏。
仿佛有什么被尘封了无尽岁月的东西，正在这世界规则紊乱、灵气稀薄的背景下，因魏无羡这个“钥匙”的意外出现，而被一点点地……“激活”。
危机，并未随着“清理者”的退却和碎片的沉底而解除。
反而，似乎引出了更深、更古老的……存在。
蓝忘机缓缓吸了一口气，将周身残余的灵力悄然提升至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避尘剑鞘内的嗡鸣也低沉响起。
无论如何，他就在这里。
无论要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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