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的手仍贴在基因罐上，皮肤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那股滚烫的热流顺着手臂一路向上，直冲脑门。他动不了，也不敢动。眼前浮现的画面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往。
六千万年前，深海之中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黑影。它比山峦还要庞大，游动时整片海洋都在震颤。其他生物纷纷退避，有的伏在海底，背脊紧贴泥沙——那是臣服的姿态。
他认得那头巨兽。它额前有着三色漩涡般的纹路，与他胎记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他并非人类，而是这片汪洋的主宰。虎鲸听命于他，海水随他的呼吸起伏涨落。后来天翻地覆，陆地隆起，海水退去，他的族裔无法生存，只能沉入最深的海沟休眠。为了延续血脉，他们以人类之躯为容器，将意识封存其中，代代转生，只待觉醒之日降临。
所以他才能绑定赶海系统。这不是偶然，是母体在呼唤他归来。
“妈……”他喉咙干涩，声音卡在胸口，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嘶鸣。不是来自罐中，而是从他心底迸发而出。低沉、绵延，带着咸湿的海风气息。这声音他曾无数次听见——高烧时、噩梦中、每次签到成功的清晨——轻轻钻进耳膜，像有人在哄他入睡。
原来那不是歌谣，是召唤。
陈小满站在后面，双手紧紧攥着算盘。她看见哥哥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表面浮现出银色细线，沿着血管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流动。他的眼睛闭着，可眼皮底下有光闪烁，一明一暗，与心跳同频。
“哥？”她往前迈了一步。
周大海伸手拦住她：“别过去。”
他右眼的眼罩突然发烫。就在那一瞬，他感知到了什么。不只是陈岸这边出了异样，整个渔村都起了波动。地面轻微震动，节奏缓慢却持续不断，像是无数生命正在蜕变。
“开始了。”他说。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爆炸声。
不是一次，而是三次。声音沉闷，自海底传来，水波一圈圈荡开。紧接着又有几声更近的爆裂，似是某种物体撞上了礁石。
周大海猛然抬头：“不对劲。”
他摘下眼罩，那只独眼泛起蓝光。透过海水，他望向村口方向。几艘黑船正悄然逼近外海，船身低平，无任何标识，但尾部喷口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国际能源公司的特种潜艇。
“他们来了。”他咬紧牙关，“偏偏挑这个时候动手。”
一枚胶囊破水而入，划出弧线坠入浅滩。外壳破裂，绿色黏液迅速渗入泥沙，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第二枚、第三枚接连落下。
“那是……毒？”陈小满声音颤抖。
“专为杀我们而来。”周大海盯着那些扩散的绿痕，“他们知道今天会觉醒，提前来堵门。”
陈岸依旧未动。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两个字：“重启。”
声音不大，却让整条通道为之一震。五具基因罐同时亮起，蓝光交织成网，直通海面。远处的渔船、码头、老屋——所有沾过陈家血的人，皮肤都泛起银光。
一位老渔民正在补网，忽然觉得后背发痒。脱掉衣服一看，旧皮正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的青灰色新肤，触感滑腻，宛如鱼鳞。岸边玩耍的孩子脚趾缝里生出透明薄膜，手指也变得修长。洗衣的女人发现手臂泛光，惊得扔掉搓衣板，可下一秒便安静下来，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进化开始了。无人能逃，亦无人想逃。
陈岸睁开双眼。
瞳孔已然改变——不再是圆形，而是竖立着的，如猫科动物，如鲨鱼一般。他望着眼前的基因罐，低声说道：“你们等了六千万年。”
无人回应。但他已知晓答案。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哼唱，而是说话。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无需语言，他却完全明白。
“孩子，你回来了。”
“钥匙已经转动。”
“门要开了。”
“但他们想关上它。”
陈岸缓缓站起身。膝盖仍在颤抖，身体仿佛被拆解又重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的银线仍在游走，最终汇聚向心脏。那里有个点在跳动，节奏与胎记发热时一致。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最近的一具基因罐。
“开。”
罐体上的文字骤然亮起，排列顺序发生变化。“三七三，四二二”的数字重现，但组合方式截然不同。算盘珠子自行滑动，打出一组全新编码。
咔。
一声轻响，罐顶裂开一道缝隙。幽蓝液体缓缓溢出，在水中漂浮不散。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熟悉的味道——像小时候灶台上炖鱼的香气，像娘亲围裙上的油烟味，像她抱他时胸前的温度。
这不是数据，是记忆化作了实体。
陈岸伸手轻触那团蓝液。指尖刚一碰触，整片海域猛地一颤。
远在渔村，所有正在蜕皮之人同时抬头。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清楚地感受到：某样东西，醒了。
周大海察觉到水压的变化。他回头看了眼陈小满：“你待在这儿。”
“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外面情况。”他握紧潜水刀，“若毒素扩散太快，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陈小满突然喊道。
她指向陈岸身后。五具基因罐尽数开启，蓝光连成圆环，中央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巨大、优雅，头颅微垂，似在凝视他们。
那是她的模样，也是陈岸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可拉长之后，分明是一头虎鲸的轮廓。
“她在看着我们。”陈小满轻声说。
陈岸转过身，脸上没有惊讶，仿佛早已预料。
“你一直都在。”他说。
那光影轻轻晃动，宛如点头。
随即，它发出一声长啸。
并非耳朵所闻，而是自骨骼深处炸裂开来。整条通道的岩壁出现裂缝，碎石簌簌掉落。远处的潜艇剧烈摇晃，操作台全部失灵。驾驶舱内，总裁手中的金笔啪地折断，墨汁溅满合同。
同一时刻，渔村所有新生鳞片之人停下动作。他们抬起头，面向大海，齐声回应。
吼——
声音汇成浪潮，冲破海面，直上云霄。
空中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倾泻而下。照在那些青灰皮肤上，泛出金属般的光泽。
周大海伫立原地，全身血液似在燃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再是普通人了。
他们是归来者。
是继承者。
是这个世界的新规则。
“哥。”陈小满走到陈岸身边，声音很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岸望着那团光影，久久未语。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村口方向。
“去把他们的船，打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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