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那句“选生，还是选死？”如同最终的通牒，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重重砸在崔雁的心上，在这间昏暗压抑的屋子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崔雁瘫坐在绣墩上，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她脸上那抹惨笑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深切的恐惧与挣扎。她不是蠢人，王芸熙倒台，沈枫流放，到沈婉清查账……这一连串的事情如同惊涛骇浪，早已将她心中最后那点侥幸拍得粉碎。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王芸熙随手可弃的棋子，如今棋局将倾，她若再不寻出路，只怕会跟着一同覆灭。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顾瑾。少女身姿挺拔地立在眼前，面容平静，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幽深难测，仿佛能洞悉她内心所有的恐惧与算计。与王芸熙的阴狠外露、沈婉仪的伪善自私不同，这位二小姐的冷静与手段，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仿佛掌控一切的力量。
“你……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崔雁的声音干涩，带着认命后的无力，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顾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清冷，不容置疑地说道：“将你所知道的，关于王芸熙如何毒害我的母亲慕容玥，以及你……或者五妹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崔雁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她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述说，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我并未直接参与毒害先夫人……那等要命的事，王芸熙怎会让我插手？”她急忙撇清，眼神却带着后怕，“是……是那年冬天，我带着初宜偶然经过汀兰水榭后罩房，听见……听见王芸熙和她那个心腹张嬷嬷在里头低声说话……提到了‘方济同’，‘石楠藤’，还说‘剂量要稳，不能让人瞧出破绽’……我们当时吓坏了，想悄悄离开，却不慎碰响了帘子……”
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惧的时刻：“王芸熙发现我们后，脸色难看极了。她威胁我们，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就让初宜和她弟弟都‘意外夭折’……后来，她为了堵我们的嘴，陆陆续续给了我们不少银钱和首饰，也……也默许我在一些小事上占些便宜……”
顾瑾眸光一凝，抓住了关键：“那五妹妹后来为何会受惊过度，乃至口出呓语？”
崔雁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涌上巨大的悔恨与痛苦，她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带着哽咽：“因为……因为有一次，沈婉仪那丫头，假借关心之名，熬了补药要送给先夫人……她……她拉着初宜一同送去。初宜那傻孩子，不知内情，还以为得了嫡姐青眼，欢天喜地地端了那碗药……她回来后没多久，就听说了先夫人病情加重的消息……她心中一直认为先夫人去世是有她的原因，因此……”
原来如此！顾瑾心中豁然开朗，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对沈婉仪更深切的厌恶翻涌而上。沈婉仪不仅知情，竟然还利用了当时年幼无知的沈初宜去送那可能动了手脚的药！其心肠之歹毒，可见一斑！
“王芸熙贪墨我先母嫁妆之事，你知道多少？”顾瑾压下怒火，继续追问。
“她知道王芸熙一直在暗中挪用先夫人的嫁妆银子，田庄、铺子的收益很多都没有如实入账，或者做假账亏空掉。王芸熙为了拉拢我，也分润了一些给我，让我帮着在一些小事上打掩护，或者在她需要的时候，出面针对您和李姨娘她们……”崔雁不敢隐瞒，“但……但具体的数目、流向，她防我很紧，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数目肯定不小，远远超出了她个人和贴补王家的用度……至于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指使，我……我真的不知道，王芸熙从未提过。”
信息获取的差不多了。顾瑾看着眼前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的崔雁，知道火候已到。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过几日，我会同父亲讲，解除你的禁足。”
崔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顾瑾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之后，你需要做的，就是带着五妹妹，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将你们所知、所见，关于王芸熙毒害我先母、胁迫你们封口、乃至利用五妹妹送药之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要借此，彻底压垮王芸熙，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她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你，可懂？”
崔雁身体一颤，脸上血色尽褪。这不仅仅是要她作证，更是要将她和初宜彻底绑在顾瑾的战车上，与王芸熙一派公开决裂！
“我……我……”崔雁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已经将事情说了……你真的能保初宜平安？保她……能有个好归宿？” 这是她如今唯一，也是最大的软肋和牵挂。
顾瑾没有立刻给出轻飘飘的承诺，她的回答务实而冷静，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权衡：“那取决于你到时的表现了。若你真心，助我压垮王芸熙，我沈婉清在此立誓，必会尽力为五妹妹谋划，让她远离这些肮脏争斗，觅一良人，安稳一生。至少，远比跟着一个身败名裂、甚至可能累及家人的生母，前途要光明得多。”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崔雁，语气加重：“但若你虚与委蛇，妄图蒙混过关，或是首鼠两端……那么，王芸熙的今日，或许就是大姨娘你的明日。届时，五妹妹失去生母庇护，在这沈府之中，命运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这并非单纯的利诱，更是赤裸裸的警告与局势剖析。崔雁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巨大的恐惧和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终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嘶哑：“好……我会听你的命令行事。”
顾瑾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秋葵离开了这间充满颓败气息的屋子。
阳光重新照在身上，驱散了方才的阴冷。秋葵低声道：“小姐，崔姨娘的话，可信吗？”
顾瑾目光悠远，语气笃定：“七八成是真。人在绝境中，为了唯一的希望，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诚实’。况且，她提供的线索，尤其是关于五妹妹送药之事，与初宜之前的异常表现，以及沈婉仪的为人，都能相互印证。”
她停下脚步，望向汀兰水榭的方向，眼中寒光凛冽。
崔雁就如同在她手中又多了一把钥匙，一把能揭开部分真相的钥匙。接下来，就是要用这把钥匙，配合孙有才那本阴账和方济同的认罪书，去彻底敲响王芸熙的丧钟！
棋盘虽险，但她手中的棋子，已越来越多，落子之声，亦将愈发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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