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婴儿床里的小女儿突然哼唧起来，林晚条件反射地从电脑前弹起。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女儿皱着小脸在找奶吃。温热的奶液顺着奶瓶流入喉咙，小家伙很快又沉沉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林晚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后背的酸痛顺着脊椎往上爬。桌案上摊着三份被客户打回的设计稿，红色批注像一道道血痕：“缺乏情感温度”“流于表面的商业化”“完全没抓住母婴品牌的核心诉求”。这是她工作室接到的第一笔大额广告单，对方是业内知名的母婴用品连锁品牌，若是能拿下，足以让刚起步的工作室站稳脚跟。
可连续五天，她的灵感像是被冻住的湖面，任她怎么凿冰都纹丝不动。白天要应付公司里的项目跟进，晚上哄睡两个孩子后才有时间扑在设计上，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从十一点跳到凌晨四点，屏幕上的光标却总在空白处闪烁。
“又没睡？”丈夫周明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惺忪的睡意。他披着外套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妈说你这几天都熬到天亮，身体会垮的。”
林晚接过牛奶时指尖在颤抖，杯壁的温度烫得她猛地缩回手。牛奶洒在袖口，晕开一小片奶渍，像极了前世她围着灶台打转时，被溅上油渍的旧围裙。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她已经不是那个连买件新围裙都要看婆婆脸色的女人了。
“客户催得紧。”她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这个方案对工作室很重要。”
周明轩走过来帮她揉着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我今天去接朵朵放学，她画了幅画，说要给妈妈加油。”他的指腹摩挲着她颈后的碎发，“她说妈妈是超人，能一边上班一边打怪兽。”
林晚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热了。大女儿朵朵这半年变化很大，从最初见了她就躲的怯懦模样，变成会把幼儿园的小红花偷偷塞进她包里的小棉袄。上周家长会，老师特意夸朵朵敢主动举手讲故事了，说这孩子眼睛里有光了。
“我明天要去参加个行业研讨会。”她忽然想起前同事发来的邀请函，“在城西的会展中心，可能要晚点回来。”
周明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调休一天，在家带孩子。你放心去，正好让妈也歇歇。”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查了路线，早高峰堵车，你早点出门。”
晨光爬上窗棂时，林晚对着镜子涂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划过嘴唇，遮盖住干裂的起皮，也像是给疲惫的灵魂上了层保护色。她换上去年重返职场时买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裙摆扫过脚踝时，忽然想起前世穿着睡衣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自己，恍如隔世。
研讨会现场人头攒动，衣香鬓影里，林晚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她看到不少熟面孔，都是当年在设计圈时认识的同行，只是如今人家胸前都别着总监、创始人的铭牌，而她的工作证上还印着原公司的LoGo。
“林晚？真的是你！”一个清亮的女声喊住她。
林晚回头，看到穿着亮黄色套装的苏晴快步走来。苏晴是她的大学同学，毕业后进了顶尖设计公司，如今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设计总监。当年林晚放弃工作嫁人生子，两人渐渐断了联系。
“好久不见。”林晚伸出手，掌心微微出汗。
苏晴握住她的手晃了晃，眼睛亮得惊人：“听说你复出了？前阵子王姐还跟我念叨，说你当年要是没退圈，现在肯定比我们都厉害。”她指了指会场中央的展台，“这次研讨会有个新锐设计师论坛，好多干货，一起去听听？”
论坛上的分享比林晚预期的更有冲击力。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的女设计师展示了她为特殊儿童学校做的空间改造，屏幕上那些柔和的圆角家具、感应式灯光系统，全是从孩子们的视角出发设计的。“设计不是冰冷的线条，是能接住生活碎片的网。”女设计师的话像颗石子，在林晚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茶歇时，苏晴拉着她在露台透气。“你知道吗，当年你结婚时，我们都偷偷替你可惜。”苏晴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你的毕业设计拿了金奖，那个‘成长轨迹’系列，把婴儿房到老年公寓的演变做成动态模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惊艳。”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那个被她藏在旧硬盘深处的设计，是她二十三岁时的心血。她曾梦想着用设计记录人生的每个阶段，却在日复一日的尿布、奶瓶里，把这份初心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我现在做母婴品牌的广告设计，总觉得差点什么。”林晚望着楼下穿梭的车流，“客户要温馨，要治愈，可我做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打动不了。”
苏晴递给她一块柠檬饼干：“你试着从记忆里找素材。比如你给朵朵梳辫子时，她头发的弧度；小女儿攥着你手指的力度；甚至周明轩笨手笨脚冲奶粉的样子——那些真实的温度，比任何设计模板都管用。”
返程的地铁上，林晚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满了两个孩子的照片：朵朵第一次自己系鞋带时歪歪扭扭的结，小女儿睡着时翘起的小脚丫，周明轩给孩子们读绘本时被抓乱的头发……还有一张是上周拍的，婆婆抱着小女儿在阳台晒太阳，阳光透过葡萄藤落在她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她忽然想起昨天整理衣柜时，翻出朵朵出生时穿的小袜子，粉白相间的条纹已经洗得发浅，袜口处还缝着她当年手忙脚乱补的补丁。那时周明轩总笑她缝得像个小老鼠，她还气鼓鼓地说这是“妈妈牌专属设计”。
灵感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林晚在地铁上就打开了备忘录，手指飞快地敲着：“用时光轴串联产品——新生儿的襁褓布上绣着妈妈的指纹，学步鞋的鞋底印着成长刻度，书包的内衬藏着育儿日记的暗袋……”
回到家时，周明轩正在厨房做饭，油烟机嗡嗡作响。朵朵趴在客厅的爬行垫上画画，小女儿坐在婴儿车里啃玩具。林晚换鞋时，看见茶几上摆着个用黏土捏的小超人，头顶还插着根鸡毛，底座歪歪扭扭写着“妈妈”。
“朵朵说这是给你的魔法超人，能帮你打跑坏灵感。”周明轩端着菜出来，围裙上沾着番茄酱，“妈刚才打电话，说老家寄了些土鸡蛋，让你补补。”
林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带着油烟味的后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明早给我留碗鸡蛋羹，我要赶方案。”
通宵达旦的创作变得异常顺畅。林晚把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节全都揉进了设计稿：纸尿裤的包装上画着孩子从翻身到走路的剪影，湿巾盒的开口做成了微笑的弧度，最绝的是婴儿床的宣传图——背景里能看到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刚好照亮床栏上挂着的小袜子。
清晨七点，她把最终版方案发给客户，窗外的朝霞正染红天际。周明轩推门进来时，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散落着几张草稿，上面画满了各种可爱的小图案。
手机在九点零三分响起，林晚猛地惊醒，指尖划过屏幕时还在发抖。
“林小姐吗？”电话那头是客户的品牌总监，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方案我们全体通过了！尤其是那个‘成长印记’的概念，太打动人了！”
林晚握着手机走到阳台，阳光洒在她脸上，暖洋洋的。楼下传来朵朵欢快的笑声，大概是周明轩在陪她跳格子。
“我们想约你明天面谈合同细节。”总监的声音透着笑意，“对了，我们董事长看了方案，说想加个附加条款——”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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