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橙撑着那架饱经摧残的钢琴，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胸腔如同风箱般抽痛。
掌心被琴弦勒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合着硝烟和金属碎屑的空气呛得她连声咳嗽。
大厅里一片死寂，难民们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又看向城堡外——那原本令人绝望的、吸附在防御罩上嗡嗡作响的“幽灵”无人机群，此刻已化为一片稀稀落落坠落的金属残骸，在焦黑的地面上无声地冒着青烟。
成功了？她那孤注一掷、基于另一个世界模糊知识的疯狂尝试，竟然真的成功了？
短暂的寂静中，只有远处战场沉闷的炮火声依旧作为不变的背景音轰鸣着。
然而，这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嗡————”
一种不同于之前无人机的高频、更具压迫感的嗡鸣声从高空压下，仿佛巨大的金属蜂巢在愤怒震动。
池小橙猛地抬头，透过防御罩那布满裂痕、光芒明灭不定的光膜，她看到那艘巨大的、由齿轮和不明金属构成的舰艇——“钢铁魔女”的座驾
——其腹部更多的炮口正在旋转、充能，幽暗的光芒重新凝聚，锁定了下方这艘仍在负隅顽抗的移动城堡。
显然，她刚才的举动，彻底激怒了那个可怕的存在。
“呃……”壁炉方向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哼。
池小橙心脏猛地一缩，立刻扭头看去。
哈尔依旧背对着大厅，身姿挺拔地矗立在壁炉前，仿佛一尊永不倒塌的雕像。
但离他最近的池小橙看得分明——他垂在身侧的、那唯一还未完全石化的左手，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的颜色。
手背上刚刚凝结的血痂再次裂开，细细的血线顺着紧绷的肌肉纹理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早已被血和灰尘污损的长靴边。
而他那一头随着心情变幻、曾是灿烂金沙或深夜墨色的头发，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极快地褪变成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死灰般的苍白色！
这种失去所有色彩的白，正无情地向他发尾蔓延，像是生命力正被急速抽干。
石化……已经蔓延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发色都失去了魔力？
卡西法的火焰微弱得只剩下巴掌大小，在那黑血与不明粘稠物混合的燃料中苟延残喘，火苗是浑浊的暗蓝色，时不时噗地一下爆开一颗不祥的黑泡，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哈尔……”池小橙下意识地朝他迈出一步，喉咙干涩发紧。
就在这时——
咻——嘭！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压抑的战场景象，紧接着，高空之中，三簇异常明亮的光芒猛地炸开！
绿、黄、红！
三色光芒如同希望之花，在硝烟弥漫的、被染成血红与铅灰的天空中顽强地绽放，排列成一个清晰的、箭头状的信号，即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
那光芒纯净而充满生命力，与战场上死亡和毁灭的光束截然不同。
“信号弹！”人群中有见识的老兵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三色信号弹！是我们的援军吗？！”
“是苏菲！”池小橙瞬间就认出了那个标志性的颜色组合，那是苏菲和她约定过的最高级别的救援信号！她来了！
她真的带着救援来了！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腿软的狂喜和希望猛地冲上头顶，让她差点哽咽出声。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向哈尔的方向，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期盼：“哈尔！你看！是苏菲！她来救我们了！就在那个方向！”
哈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苍白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大部分侧脸。
池小橙只能看到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线条绷得如同石雕般冷硬的下颌。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还在淌血的左手。
动作缓慢得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在撕裂他的筋肉骨骼。那原本修长优雅的手指，此刻因为剧痛和力量的枯竭而在空中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没有看向信号弹的方向，也没有看池小橙，那双灰翳的右眼和依旧深邃的左眼，似乎穿透了摇摇欲坠的城堡墙壁，精准地锁定了某个方位——那是信号弹升起的大致方向，也是钢铁魔女舰队包围最为薄弱的一环！
“呵……”一声极轻、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从他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讥诮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味道。
他抬起的手猛地向前一推！
不是轻柔的施法动作，而是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要将什么无形的、沉重的东西悍然推开！
“轰——！！！”
城堡外，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猛地炸开！
一道炽烈到极致的蓝白色光束，纯粹由燃烧的生命力和所剩无几的魔力构成，如同斩破黑暗的审判之剑，猛地从移动城堡顶端残存的某个炮口喷射而出！
它以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姿态，悍然撞向了防御罩外密集的敌军包围圈！
那光芒耀眼得让池小橙瞬间泪流满面，她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
光束所过之处，几架试图拦截的小型敌舰瞬间汽化，连残骸都未曾留下。
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钢铁包围网中，撕开了一道狭窄的、短暂的通路！
通路之外，隐约可见更开阔的天空，以及更远处那象征着希望的三色信号光芒！
然而，发出这石破天惊一击的代价，是毁灭性的。
“呃啊——！”
哈尔发出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破碎的痛吼。
那道蓝白色光束脱离城堡的瞬间，他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所有的支撑，猛地向前一个踉跄！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细微却密集的结晶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快速！
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石化痕迹，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从他的腰部蔓延而上，掠过剧烈起伏的胸膛，覆盖过脖颈……最终，无情地吞没了他整个下半身，直至大腿根部！
他再也无法站立。
“砰”的一声闷响，他右腿的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紧接着是左腿。
他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前跪倒，全靠那只还未完全石化的左手猛地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不屈的姿态，脊背甚至试图挺直。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带着血沫的味道。
那头彻底化为死灰白色的头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呵。”又是一声极轻的气音，从那低垂的头颅下传来。充满了疲惫，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自虐般的嘲弄。
他撑在地上的左手手背，青筋暴起，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侧过头。
池小橙看到了他小半张侧脸。
皮肤因为失血和石化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败感，那长长的睫毛上仿佛都凝结着冰霜。
而他的眼睛……那只尚未完全石化的左眼，瞳孔的颜色似乎都因为力量的彻底透支而变得极浅，里面翻涌着太多池小橙无法立刻读懂的情绪——有剧痛，有疲惫，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但最深处的，却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推力。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几乎被战场背景音吞没，却又清晰地、如同冰锥般刺入池小橙的耳膜：
“通路……打开了……”
“去啊……”
他喘了一口气，带着血沫的灼息喷在冰冷的空气里。
“……你的‘救世主’……在召唤你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撑地的左手手臂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冰冷的灰白色石壳。
并且那石化的趋势，正坚定不移地朝着他唯一还能动弹的手腕、手指蔓延而去。
他仿佛用这最后的话语和动作，将她连同那刚刚升起的希望，一起狠狠地推向了那条他用自我毁灭换来的生路。
而他自己，则被彻底留在了这片即将彻底凝固的、名为守护的绝望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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