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定十年，临安城的暑气正盛。
钱塘门外的始版桥一带，米船在河道里排成长龙，脚夫们赤着臂膀搬运粮袋，汗珠砸在青石板路上瞬间蒸发。
杀罗披着件藏青色短打，腰间别着柄缠丝弯刀，步履匆匆地穿过喧闹的米行街区。
他此次出城公干，是为奇老板取回一件抵押在茶商手里的青铜傀儡头，那是前朝偃师的遗物，据说能凭余温感知人心。
刚走出新开门的城门，身后突然传来兵刃相击的脆响。
杀罗脚步一顿，侧身隐进路边的桑树林。只见三名黑衣人手执绣春刀，正追着一个穿粗布襦裙的女子往芦苇荡方向跑。
那女子身形矫健，左躲右闪间竟能抽空还击，腰间一个淡蓝色的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 “叮” 声。
“站住！枢密院缉拿奸细，抗拒者格杀勿论！” 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手中长刀直劈女子后心。
女子仓促转身格挡，绣春刀的寒光擦着她的发梢掠过，惊得她踉跄两步跌进芦苇丛。杀罗眯起眼，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镯子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银线绣的缠枝莲纹样随着动作流转，花瓣上的珍珠细碎闪烁。这物件看着寻常，却透着股非比寻常的精巧。
眼看女子就要被刀背砸中后脑，杀罗身形一晃已欺至近前。他手腕翻转，弯刀出鞘带起一道劲风，精准挑开黑衣人的兵器。
“光天化日之下围杀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语气慵懒，眼神却冷得像冰。
三名黑衣人见状齐齐变了脸色，为首者沉声道：“我等是枢密院机速房差役，捉拿通敌奸细，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宋代间谍猖獗，朝廷特设机速房专管情报，寻常百姓听见这名号无不退避三舍。
杀罗嗤笑一声，弯刀在指尖转了个圈：“奸细与否，也得见了官再说。你们这般动手，倒像是要灭口。”
话音未落，他已欺身而上。刀光剑影间，芦苇叶被纷纷斩断，杀罗的身法快得只剩残影，不过数招便将三人的兵器尽数挑飞。黑衣人见状心知不敌，撂下句 “阁下好自为之”，狼狈逃窜而去。
杀罗收刀转身，却见那女子正扶着芦苇秆干呕，脸色苍白如纸。他刚要开口询问，女子突然身子一软，直直向后倒去。
杀罗伸手接住她，只觉触手滚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与一种奇异的草木香气。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腕，那只淡蓝色的镯子不知何时沾了露水，缠枝莲纹样竟隐隐泛起微红。将女子半扶半抱地带出芦苇荡时，日头已西斜。
杀罗本想将她托付给附近的农户，可女子醒来后眼神茫然，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只反复摩挲着腕间的镯子。
“我…… 我在哪？” 她声音沙哑，带着孩童般的无措。
杀罗无奈叹气。
奇老板交代过公干期间莫惹是非，可看着女子虚弱的模样，他实在无法将人丢在荒郊野外。
“你暂且跟我走，等查明身份再做打算。”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将青铜傀儡头揣进怀里，扶着女子往临安城方向走去。
回程的路上，女子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却始终沉默地跟在杀罗身后。
她时不时摸一下腕间的镯子，每当指尖触到珍珠时，眼神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杀罗忍不住问：“这镯子是你的？”
女子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 就是觉得不能丢。”
镯子晃动间，“叮” 的一声轻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杀罗看着那淡蓝色的鲛绡镯身，忽然想起奇老板书房里一本古籍记载的南海异宝，心里隐约觉得这镯子不简单。
回到木偶剧场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这座藏在临安城西南角的宅院十分幽静，院门上连个牌匾都没有，推门而入才见正厅搭着半旧的戏台，台上点着两盏长明灯，映照得四下里影影绰绰。
奇老板正坐在台下的梨花木椅上，指尖转着个木偶头，听见动静抬眼看来。
“耽搁了？” 他声音平淡，目光却落在杀罗身侧的女子身上，尤其在她腕间的镯子上多停留了片刻。
青铜面具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让人看不清神情。
杀罗将青铜傀儡头递过去，简略说了遇袭经过：“她失忆了，无处可去，我先带回来了。”
奇老板起身走到女子面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没等女子反应，他指尖已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淡金色的微光从他指尖溢出，女子浑身一颤，眼神瞬间变得清明，随即又迅速蒙上一层茫然。
杀罗看得真切，刚要开口，却被奇老板用眼神制止了。
“既然忘了来路，便先住下吧。” 奇老板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情绪，“西厢有空房，杀罗，你去收拾一下。”
女子愣了愣，小声道了句 “多谢”。她低头时，鬓发滑落遮住脸颊，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警惕。
那道金光涌入眉心时，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枢密院的密令、芦苇荡的接头、追兵的刀光，还有义父严厉的脸庞。可眼前这戴面具的男人太过诡异，她下意识地压下所有记忆，装作依旧混沌的模样。
杀罗收拾房间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坐在院子里的女子。月光洒在她身上，将那只鲛绡缠枝镯衬得愈发通透，淡蓝色的镯身像凝固的月光，银线绣的缠枝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忽然想起刚才奇老板指尖的金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而此时的正厅里，奇老板正摩挲着那枚青铜傀儡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当然看出女子在伪装，方才那道法术足以唤醒最破碎的记忆。有意思的是，她腕间的镯子在法术涌动时，缠枝莲纹样竟红得像要滴血，显然是件有灵性的物件。
这倒省了不少功夫，奇老板想着，将傀儡头放进身后的木柜里，柜子深处已摆着几件形形色色的信物，每一件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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