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把生锈的钝锯,在北境荒道上拉扯着枯草。
萧景珩的靴底磨得只剩薄薄一层,脚底板能清晰感觉到冻土的硬度。
他没停,直到那处断墙下的呜咽声钻进耳朵。
几根烂木头架在墙根,火早灭了,只剩一摊死灰。
一家五口缩成个黑乎乎的肉球,最外头的男人脸颊上挂着白霜,眼皮子已经粘在了一起,怀里却死命护着个奄奄一息的娃。
是灶口没搭对。风一灌,热气全散,这就是个只能把人熏死的摆设。
萧景珩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在袖筒里攥了攥。
他没过去喊魂,这时候把人摇醒,那口气一散,就真过去了。
他绕到断墙背风的石凹处,从干瘪的背囊里摸出半块硬得像铁的干饼,轻轻搁下。
接着,捡起一截烧剩的炭头,在饼子底下那块干燥的石板上飞快地划拉了几下。
没有字,只有线条。
一个圈代表灶口,箭头指着避风坡,三根柴火棍搭成个中空的三角架子——那是当年在军中为了省柴火摸索出的“聚火阵”。
做完这些,他紧了紧漏风的领口,转身没入风雪。
次日天刚蒙蒙亮,那个被冻醒的少年哆嗦着摸索吃食,指尖触到了那块饼。
饼下的一抹黑灰印记让他愣了神。
少年虽然不识字,但这图画得太直白,求生的本能让他照着摆弄了一番。
当第一缕火苗顺着三角架空隙蹿起来,没被风吹散反而越烧越旺时,那股子聚拢的热气把一家人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此后半月,这断墙成了这几百里荒道上的奇景。
过路的行脚商、逃荒的难民,哪怕背囊里只剩最后一口粮,走时也会在墙角留下一把干柴,或是半袋子豆料。
那石板上的炭画被人描了又描,谁也不知道那个留图的人是谁,只知道跟着画,这火就能救命。
甚至当地里正想给恩人立碑,问了一圈,除了那半块干饼的传说,竟连个姓氏都没捞着。
南方,湿热的瘴气像粘稠的胶水。
林墨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
她喉咙里像是塞了把滚烫的沙砾,压抑的咳嗽声被她死死闷在胸腔里。
这无名村落里,田埂上的农人光着脚板,那脚踝上全是一块块紫红色的溃烂。
林墨扫一眼就知道,这是土里的毒气淤积,加上死水泡的。
她本可以开个排毒的方子,可手刚摸到药囊又缩了回来。
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
正发愣,几个光腚的村童拿着烧红的铁片在地上烫着玩,那焦土竟被烫出几道浅浅的沟槽,旁边积的一汪死水顺着沟槽溜走了一半。
林墨眼神微动。
她没吭声,转身进了林子,寻了几种极苦的藤蔓,揉碎了混着草汁,在那几头耕牛的蹄子上涂了一层。
牛嫌蹄子苦涩,走路便专挑那种长着一种吸水快、根系深的“抽筋草”的地方踩,以此蹭掉那苦味。
接连七日,林墨就像个哑巴幽灵,每夜去涂牛蹄。
直到有个细心的老农一拍大腿:“怪了!这牛咋专走这条道?这道上的泥干爽!”
老农试着顺着牛蹄印挖下去,竟挖出了一条天然的地下渗水脉络。
原本淤积的毒水顺着这脉络排得干干净净。
村里人乐疯了,敲锣打鼓地编起了《牛蹄引水谣》。
林墨听着那远处的歌谣,身形佝偻地走在山道上。
她捂嘴的手帕上全是殷红,却也没再回头看一眼那变清的水田。
丘陵地界,日头毒辣得能把人油晒出来。
两个村的壮劳力拿着锄头镰刀,围着一口快干的井,眼珠子都红了。
那井边的石头上,已经溅上了血点子。
“这水是俺村祖宗传下来的!”
“放屁!俺们的地都裂了,今天谁拦着俺就跟谁拼命!”
阿阮背着个小竹筐,站在高处的土坡上。
她抬头看了看那像要把天烧穿的太阳,又低头看了看脚边蚂蚁搬家的阵仗。
三日后必有大雨。
可这话若是现在冲下去喊,只怕会被当成疯婆子一锄头打死。
她没去劝架,反而转身溜到了村口的晒场。
几个吓得不敢回家的孩子正缩在草垛子后面发抖。
阿阮捡起一根直溜的木棍,往地上一插,冲那群孩子招招手,笑得眉眼弯弯:“来,玩个比谁影子长的游戏。”
孩子们贪玩,一听有游戏,胆子便大了。
阿阮教他们在影子的顶端插小木片,每过半个时辰插一次。
那影子的长短变化,若是连成线,若是突然有个大转折,便是气压骤变的前兆。
这一玩就是两天。
孩子们把这当成了新鲜事,满村嚷嚷:“影子歪了!影子比昨天短了一大截!”
村里那个读过几天私塾、正准备带头械斗的老学究听了一耳朵,心里猛地一咯噔。
他翻出那本老黄历,颤巍巍地跑到晒场一比对,拐杖都在抖:“日晷偏煞,这是……这是龙王爷要翻身的兆头啊!都别打了!快挖坑!要蓄水了!”
当夜,雷声炸响,甘霖如注。
两村的人跪在泥地里给老天爷磕头,只有那几个孩子指着变成泥汤的晒场大喊:“是今天!那个姐姐教的影子说的就是今天!”
十里外的破庙里,阿阮枕着那个草编的日规模型,听着窗外的雨声,睡得格外香甜。
盐市渡口,人声鼎沸。
几十个行商围着官秤,唾沫星子横飞。
那官秤年久失修,谁都觉得自己亏了,眼看着就要动刀子。
青鸢缩在茶摊角落,面前摆着一碗喝了一半的凉茶。
她翻着那本捡来的烂账册,那上面记着几十年前的老规矩——潮涨潮落,这盐的分量受湿气影响,本来就是变的。
她没去当判官,只是起身走到那卖瓜老翁的摊前,用最后几个铜板换了一篮子瓜。
这瓜有生的,有熟透的。
她拎着篮子走到那争得面红耳赤的人群中间,也不说话,就把那一篮子瓜按个头大小摆在石台上。
“老板,”她随手指着那生瓜和熟瓜,“要是让你选,哪个最值钱?”
那瓜贩子正看热闹,下意识回了一嗓子:“废话!熟透的水分足,那是死沉死沉的便宜货!那生的脆甜,才是抢手货!”
这一嗓子把周围人都喊愣了。
有人脑子转得快,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盐吸了潮气就像那熟瓜,分量重了那是虚的,得让利!干盐那是生瓜,得补价!”
吵闹声渐渐变成了算账声。
不出半个时辰,一套“看潮定价”的新规矩就在这烂泥滩上定了下来。
夜半,青鸢登上了离岸的渡船。
那个装瓜的空篮子被她顺手挂在了码头最高的桅杆上。
江风一吹,篮子晃晃悠悠,像个无声的秤铃。
次年,这法子被人修修补补,竟载入了《盐津商典》,那条目下头只有个不起眼的注脚:“始自无名秤妇”。
又是一年秋分。
西北新修的大渠边,人声鼎沸,正在举行第二轮通水祭。
几个年轻工匠正趴在闸室里,拿着图纸比划。
他们发现把那通风口改成双层回旋的,这闸室里的湿气散得格外快,铁闸也不生锈了。
“这法子绝了,叫啥名?”
“管它叫啥,好用就行!”
有人在清理渠底淤泥时,在石缝里抠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那铜钱嵌的位置极其刁钻,恰好避开了所有的渗水裂隙,就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做过最精密的测算,最后以此钱为定点。
工匠们没人敢贪这钱,恭恭敬敬地把它嵌回了石壁里,起名“镇基钱”。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海渔村,惊涛拍岸。
一个老掉牙的船工正教孙儿怎么辨别潮汐。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同样制式的铜钱,随手抛进那滚滚浪花里。
“爷爷,钱丢了!”孙儿心疼得直叫。
老船工哈哈大笑,揉了揉孙儿的脑袋:“傻小子,你娘说过,这叫‘沉底定心’。这钱扔下去,心就定了,浪再大也翻不了船。”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那两枚铜钱,正是当年烬学堂发放的第一批学资铭币。
一枚镇着西北的土,一枚定着东海的波。
西北的风依旧凛冽。
萧景珩紧了紧背上的行囊,继续向西。
再往前便是西陲最大的驿站。
还没走近,他便远远瞧见那新修的连排房舍上,竟用一种带着孔洞的特制红砖砌成了半面墙。
那墙缝里隐隐透着热气,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那股子不同寻常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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