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斜斜地切进市场部的办公区，将桌面上摊开的调研问卷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可这暖意，却丝毫没能驱散林晓妍心头的寒意。
试点调研项目启动的第三十五天，数据收集环节，毫无征兆地卡住了。
卡住的节点，恰恰是整个调研的命脉——核心客户群。
办公室里的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同事们低声讨论的细碎声响，每一道声音落在林晓妍耳朵里，都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份标注着“核心客户跟进进度”的Excel表格，表格里近半的单元格还是刺眼的空白，鼠标箭头悬停在“未反馈”三个字上，久久挪不开。
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五天，对着这份表格发呆了。
“晓妍，城东那家星宇科技，还有城南的宏远制造，还是没动静吗？”部门主管王姐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走到她工位旁，目光落在屏幕上，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林晓妍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没动静。电话打了不下十遍，要么是前台转接之后没人接，要么是对接人说‘在忙，稍后回电’，然后就石沉大海了。”
王姐叹了口气，将菊花茶往她手边推了推：“别急，核心客户嘛，架子都大。要不，你再试试线下跑一趟？面对面沟通，总比隔着电话强。”
面对面沟通。
这五个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林晓妍的心上。她何尝没想过？
星宇科技，她已经跑了两趟。
第一次去的时候，是上周二的上午。秋高气爽，她特意穿了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套裙，提前十分钟到达星宇科技的楼下。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妆容精致，态度却疏离得很。听她说要找市场部的李经理，小姑娘头也没抬地拨了个内线，片刻后，对着电话那头恭敬地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朝林晓妍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不好意思，李经理今天外出开会，不在公司。您有什么事，可以先留个名片。”
林晓妍递上名片，又拿出一份精简版的调研问卷说明：“那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李经理，这份问卷对我们后续优化产品很重要，也能帮贵公司节省不少对接成本……”
“好的，我会转交的。”小姑娘接过名片和说明，随手放在了前台的收纳盒里，转身就去招呼其他访客了，那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林晓妍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站在大厅里，看着那收纳盒里堆积如山的名片和资料，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第二次去星宇科技，是上周四的下午。她特意查了李经理的行程，确认他在公司，才赶了过去。可这一次，连前台那关都没过去。小姑娘认出了她，直接摆手：“李经理说了，最近项目忙，没时间处理这些调研问卷。您还是先回去吧，等我们有空了，会主动联系您的。”
“可是这份问卷真的很重要，只需要占用他……”
“不好意思，这是李经理的意思。”小姑娘打断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林晓妍站在星宇科技的玻璃门外，看着门内来来往往穿着职业装的人，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椎，一路凉到了头顶。
而宏远制造，她更是跑了三趟。
第一趟，前台说对接人张主管出差了；第二趟，张主管在开会，让她等了两个小时，最后出来的助理说“主管太累了，没空看问卷”；第三趟，也就是昨天下午，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过去，却被前台直接拦在了门外。
“张主管说了，你们的问卷太繁琐了，填起来费时间，我们这边真的没时间配合。”前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林小姐，您也别跑了，我们真的帮不上忙。”
“繁琐？”林晓妍当时就愣住了，她明明为了方便客户填写，特意把原本二十页的问卷精简到了五页，每一道问题都反复斟酌，去掉了所有冗余的内容，怎么还会被说繁琐？
她想辩解，想跟前台好好解释，可对方已经转过身，不再理她。
宏远制造的大门缓缓关上，将她隔绝在门外。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她站在路边，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觉得一股委屈，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呛得她鼻子发酸。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为了这次试点调研，她和团队熬了多少个通宵？从调研方案的敲定，到问卷的设计，再到客户名单的筛选，每一个环节，她都亲力亲为，反复打磨。她知道，核心客户的反馈，是整个调研项目的基石，能为公司后续的产品迭代和市场策略调整，提供最宝贵的一手数据。
所以，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电话沟通的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客户不快。每一次拨打电话前，她都会提前把客户的公司资料、对接人的身份背景翻来覆去地看几遍，确保沟通的时候，能精准抓住对方的需求点。
可结果呢？
要么是敷衍了事的“知道了，回头再说”，要么是干脆利落的“没时间，不配合”。
那些曾经在商务洽谈会上，笑得一脸和善的对接人，此刻隔着电话听筒，声音里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林晓妍捏紧了手里的保温杯，杯壁的温度早已散尽，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对着王姐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王姐。我再去试试吧。”
王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带着几分心疼：“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实在不行，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嗯。”林晓妍点点头，低下头，假装整理桌面上的文件，避开了王姐的目光。她怕王姐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办公区的喧嚣还在继续，同事们的谈笑声、键盘声、打印机运作的声响，交织成一片热闹的背景音。可林晓妍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罩住了，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烦躁和挫败。
她想起项目启动会上，自己意气风发地向领导保证，一定会按时完成核心客户的调研数据收集；想起团队成员们信任的目光，说“晓妍姐，跟着你干，我们放心”；想起自己熬夜修改问卷，对着电脑屏幕反复推敲每一个问题，只为了让客户能更轻松地填写……
那些画面，此刻都像是一个个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她是不是真的，能力不足？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她心里蔓延，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茶水间走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喘口气。
茶水间的门被她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茶叶的清香。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呜咽。
林晓妍走到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沟通记录。那是她这半个月来，和核心客户对接的所有记录——每一次通话的时间、对方的回复、她的应对，都密密麻麻地写在上面。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着那些“未接通”“稍后回电”“没时间”的字眼，鼻尖一阵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委屈、不甘、自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做不好？
难道真的是她的沟通方式有问题？还是她的问卷，真的像客户说的那样，繁琐又无用？
她抬手捂住脸，指腹触碰到温热的湿润。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皱巴巴的沟通记录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窗外的秋阳渐渐西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马路上的车流量越来越大，车灯汇成了一条流动的光河。
林晓妍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刚进公司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跟着王姐跑客户，挨过不少白眼，受过不少委屈。那时候，她总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好。
这些年，她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从新人熬成了项目负责人，拿下了一个又一个难啃的项目，成了同事们口中“靠谱的晓妍姐”。
可这一次，她好像真的，遇到瓶颈了。
一道看不见的墙，横亘在她面前，冰冷而坚硬。她拼尽全力，却连一丝裂缝都敲不出来。
茶水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晓妍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到实习生小周端着水杯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晓妍姐，你没事吧？”
林晓妍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小周走到她身边，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晓妍姐，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其实……其实我昨天去送文件的时候，听到星宇科技的前台说，李经理最近在跟一个大项目，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还有宏远制造的张主管，听说他们公司最近在裁员，大家人心惶惶的，可能真的没心思填问卷。”
林晓妍愣住了，抬起头，看着小周。
小周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我觉得，可能不是你的问题。要不，我们换个思路？比如，把问卷改成线上填写的，再缩短一点？或者，找一些客户的下属先对接，慢慢渗透？”
小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林晓妍心头的阴霾。
她看着眼前这个刚入职不久的小姑娘，看着她眼里真诚的光芒，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是啊，她是不是，太执着于“必须找对接负责人”这个死胡同里了？
是不是，忽略了那些客户公司里，同样能提供有效信息的基层员工？
是不是，把问卷的形式，想得太死板了？
泪水渐渐止住了，心里的烦躁和挫败，好像也褪去了一些。林晓妍看着桌面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温水，指尖慢慢回暖。
她拿起那沓皱巴巴的沟通记录，指尖划过那些“未反馈”的字眼，眼神里，渐渐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瓶颈难破，可总不能，一直困在原地。
她站起身，将沟通记录塞进包里，对着小周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谢谢你，小周。”
小周眨了眨眼，笑了：“晓妍姐，我们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搞定的！”
林晓妍点了点头，望向窗外。夕阳已经落下，夜色渐渐弥漫开来，远处的高楼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那道横亘在她面前的墙，依旧冰冷坚硬。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且，她好像，找到敲开这道墙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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