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这位紫宸殿的总管太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少年人。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宫女，一个年纪相仿、面貌普通的小内侍。
“老奴给义成公主请安，给文小姐请安。”李德全躬身行礼，声音温和，“陛下惦记着，说公主头一回在宫中长住，怕下头人伺候不周，特意吩咐老奴从内侍省挑了两个伶俐稳妥的孩子过来，给公主使唤，也算是增添些人手，免得公主用着不顺手。”
他侧身，示意两人上前：“这丫头叫书昀，手脚最是勤快利落，尤其擅长打理贴身衣物、铺床叠被这些细致活计。公主若不嫌弃，可让她给春桃姑娘打个下手，也能让春桃姑娘腾出手来，多照料公主旁的紧要事。”
那名叫书昀的宫女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磕头，声音清脆：“奴婢书昀，叩见公主殿下。”
“这小子叫小默子，”李德全又指着那低着头的内侍道，“人如其名，话不多，但办事踏实，腿脚勤快。平日里跑个腿、传个话、搬点轻省东西，都还可靠。”
小默子也连忙跪下磕头，声音果然有些闷：“奴婢小默子，听凭公主差遣。”
沈澄葭面上波澜不惊，唇边甚至还噙着一丝温和的浅笑，心中却骤然一凛。
来了。
萧衍果然起了疑心。
她此次入宫赴宴，只带了春桃和云芝，将月蘅留在了上清观。这举动或许在萧衍看来，便是她已然察觉月蘅眼线身份的证明。如今，他索性再塞两个人过来，名正言顺，替换掉那个可能已经暴露的棋子。
这书昀，看着清秀规矩，怕是下一个“月蘅”。至于这小默子……内侍的身份，在某些时候，或许比宫女更方便窥探些什么。
沈澄葭心念微转，含笑抬手道：“李公公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陛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这些微末小事，实在是折煞臣女了。既然如此，这两人我便收下了，多谢陛下恩典，也有劳李公公跑这一趟。”
云芝是懂宫中规矩的，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绣芦苇翠色香袋，赠与李德全。李德全也没客气，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躬身退下了。
文茵在一旁看着，等李德全走了，才凑到沈澄葭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澄葭姐姐，你在想什么？怎么瞧着有些出神？”
沈澄葭回过神来，对上她澄澈好奇的眼眸，笑了笑，将眼底的深思尽数掩去：“没什么，只是在想，陛下如此厚待，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走吧，我们先去换身衣裳，这身沾染了厨房的烟火气，不好去见皇后娘娘。”
“好！”文茵不疑有他，欢快地应了。
两人回到沈澄葭暂时居住的嘉怡苑。
春桃早已得了消息，迎了上来，目光在那垂首侍立的新来二人身上快速扫过，便不动声色地引着沈澄葭入内更衣。
屏风后，沈澄葭任由春桃替她解开外衫，换上另一套清爽的宫装。春桃借着整理衣襟的姿势，用极低的声音耳语：“小姐，那两人……”
“陛下新赐的，”沈澄葭语气平淡，“好生安置便是。书昀……暂且让她跟着你。小默子，安排在外院做些杂事，轻易莫让他近内室。”
“是。”春桃心领神会，手下动作不停，很快便将沈澄葭装扮妥当。
镜中的少女，身着淡雅的秋香色宫装，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玉兰点翠步摇，清丽脱俗，眉目沉静，唯有那双眸子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冷凝。
午后，凤仪宫西暖阁中，金兽吐着清雅的梨香，与窗边瓷瓶中几枝新折的丹桂幽芬交织，难得漾开几分宁谧。
黄皇后斜倚在铺了软锦的贵妃榻上，褪去了平日端严的朝服与繁重头面，只着一袭家常的杏子黄缕金凤纹襦裙，墨发松松绾着，簪一支温润的羊脂玉簪。她指尖捏着天青釉瓷盏，浅呷着沈澄葭带来的上清观特制花茶，眉眼间那层挥之不去的倦色与凝重，似乎被这难得的闲适冲淡了些许。
文茵挨着她坐在榻边绣墩上，小口吃着刚蒸好的桂花糖糕，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餍足的小雀。沈澄葭则坐在下首的黄梨木圈椅上，姿态娴雅，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安静地陪着。
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当口，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细碎脚步声，随即便见张德安弓着身，悄步进来，脸上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谨慎，低声禀道：“娘娘，含章宫的齐才人来了，正在殿外求见，说是……惦记娘娘凤体，特来请安。”
黄皇后捏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眸底那抹刚刚浮起的舒缓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覆上了一层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她没立刻说话，只将茶盏轻轻搁在了身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叮”一声轻响。
文茵也停下了吃点心的动作，眨巴着眼睛看向表姐。
沈澄葭垂下眼睫，心中了然。免了请安不过两三日，这位正得圣宠的齐才人就坐不住了。也是，萧衍自中秋夜宴后，先是头风发作，后又为李欣之死震怒，兼之前朝调查、安抚李相，怕是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无暇踏足后宫。这齐才人不过失了两三日的宠爱，便急急地跑到中宫来探风声、表忠心，可见不是个有城府的。
“请她进来吧。”黄皇后开口。
不多时，一道袅娜的身影便随着香风步入殿内。
齐才人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身水碧色绣玉兰的织锦宫装，腰肢束得不盈一握，发髻上插着那支陛下新赏的赤金点翠蝴蝶步摇，行动间蝶翅轻颤，流光溢彩。只是她那张与沈澄葭确有几分相似的俏脸上，此刻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惶之色，眼圈微微泛红，像是夜里没睡好，强打精神堆起的笑容也显得有几分僵硬。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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