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带着秋意的凉,吹得人清醒了几分。
杨柳青放慢脚步,将方才的遭遇缓缓道来。
如何被谷物活埋,如何察觉破粮袋的异常,又如何在濒死之际,窥见了原身里正的龌龊旧事。
他晃了晃手里的破袋子,声音冷了几分,“而这一切的起因,恐怕是原身造的孽。”
风卷着仓房的积灰掠过廊下,杨柳青指尖捏着那粒发黑的霉谷,沉声道:“这次的鬼物本源,和苍洲的找法截然不同。若不是如此,天道不会让我们附在这样的身份上。”
吕明微负手立在一旁,目光扫过仓外萧瑟的村道,冷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大家的身份,都沾着戕害村民的因果。想来这里的大半怨气,都是我们这几具‘原身’造下的。破局的关键,还得再找线索。”
武子谏摸了摸下巴,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不如去我家瞧瞧?说不定宅院里也藏着什么猫腻,能触发些线索。”
这话正合众人之意,杨柳青率先点头。
几人顺着村中的土路并肩前行,脚下的泥路坑洼不平,两旁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偶有几声犬吠从巷子里传来,更添了几分诡异。
武子谏走在最前,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与药草气的风扑面而来。
堂屋里的陈设简陋得很,一张缺了角的旧木桌摆在正中,配着几把摇摇晃晃的木椅,桌面上摊着几本卷了边的医书,纸页泛黄发脆,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写满药材名称的麻纸,字迹歪歪扭扭,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杨柳青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些医书上,指尖微动——这字迹,竟与原身里正留下的账本笔迹有几分相似。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往里走,东厢房的门半敞着,能瞧见里面摆着一张硬板床,被褥破旧不堪,墙角堆着些看不出原色的旧衣裳,显然是卧室无疑。
倒是西厢房,门扉紧闭,隐隐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武子谏上前一把推开房门,一股刺鼻的怪味顿时涌了出来。
只见屋里立着几个高大的木柜,柜门大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些打着药材幌子的假货。
“好家伙,这胆子可真够大的。”武子谏低骂一声,伸手从柜里拎出一截骨头,掂量了两下,“这骆驼腿骨,竟被当成虎骨来卖?”
阿仰凑近瞧了瞧,眉头皱成一团:“还有这个,明明是猪胆,却被涂了层东西,伪装成熊胆的模样。这些假药,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宋式玉抱臂站在门口,脸色冷了几分:“用这些东西牟利,难怪这村子怨气这么重。”
杨柳青走到木柜前,伸手翻了翻那些假药,指尖触到一张藏在药包缝隙里的纸条,上面记着几笔账目,末尾的落款,赫然是杨柳青原身的名字和笔记。
武子谏循着脑海里零碎的记忆,熟门熟路地就往西厢房的木柜后头钻,指尖刚要碰到一个落满灰尘的铜锁匣子,就听见杨柳青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小心些,看见可疑的东西,别立即用手碰。”
他动作一顿,回头时脸上已经堆起了几分装傻充愣的笑意,眉眼弯弯的,瞧着竟有几分少年气:“为什么啊?不用手,难不成用脚找?”
那副刻意卖乖的模样,落在杨柳青眼里,只觉得一阵不耐烦。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宿敌重逢的戒备、过往恩怨的芥蒂,还有对方如今失了记忆、言行举止全然陌生的违和感,搅得他心烦意乱。
再睁眼时,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不耐:“我当时就是拿着那个粮食袋子,才平白陷入那绝境的。这里的东西多半沾着邪性,你当心点。”
“不是……”杨柳青话刚出口,本想改口叮嘱是你们都当心些,可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就见武子谏突然眼睛一亮。
那眼神亮得有些反常,随即眼尾竟微微抽搐起来,目光黏糊糊地黏在他身上,连带着耳尖都诡异地泛红,像淬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杨柳青心里瞬间咯噔一下,只觉这厮又犯病了,暗自腹诽一句“有病”,赶紧转开视线,脚步往旁边挪了挪,刻意拉开距离。
可他前脚刚动,武子谏后脚就跟了上来,活脱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走哪对方跟哪,半步不离。
杨柳青伸手想去翻木柜底层的药包,手腕还没碰到柜沿,武子谏已经抢先一步探身,指尖快得惊人地勾出了那包药。
他想去捡掉在地上的纸条,武子谏又眼疾手快地弯腰拾起,动作殷勤得过分。
杨柳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终是忍不住咬着牙低喝:“武子谏,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别耽误正事!”
武子谏闻言,抬眼望过来,那双素来像狼般锐利的眼眸里,竟漾着几分纯良无害的无辜,他晃了晃手里的药包,声音理直气壮:“没有玩啊,我怕你拿到这些东西对你不利,就先替你拿了。”
杨柳青盯着眼前人,只觉荒谬。
这张脸分明还是苍洲之主武子谏的模样,眉眼间那点狼似的锐利还在,可偏偏挂着一副无辜又委屈的神态,和记忆里那个心狠手辣、将他折磨到神魂俱裂的仇敌判若两人。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与混乱,再睁眼时,指尖已是带着几分狠劲,一掌狠狠推在武子谏胸口。
“滚开。”
武子谏半点防备都没有,被这力道推得踉跄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后腰磕在木柜腿上,闷哼了一声。
他却没急着起身,就那么仰躺在满地的药包碎屑里,手肘撑着地面,抬眼望向杨柳青。
那双锐利的眸子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嘴角微微往下撇着,像只被主人厌弃的大型犬,瞧着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起不来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尾音甚至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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