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基地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最高法院院长张守仁，那位以严谨和公正着称、在司法界拥有崇高威望的老人，竟然可能是……发布异常指令的源头？或者说，他本身就已经不再是“他”？
林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关闭了仍在冒着细微电火花的“真话枷锁”终端，转身对那名惊慌的工作人员厉声道：“消息封锁！启动最高级别信息静默！所有对外通讯，未经我直接授权，一律禁止！”
“是！上校！”工作人员踉跄着跑开执行命令。
林默这才看向刚从精神冲击中缓过神、脸色依旧苍白的洛璃，眼神复杂难明：“你看到的……那个穿着法官袍的影子……”
洛璃按着依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努力回忆那瞬间的幻象：“很模糊，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但他的笑容，很……标准，标准得不像人类。”
帝壹的意念带着残余的暴戾和一丝幸灾乐祸在她脑中响起：“嘿嘿，这下乐子大了！最高法院的顶梁柱都是个冒牌货，这破联邦吃枣药丸！丫头，老子就说这地方不对劲！”
林默没有理会帝壹可能发出的“噪音”，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迫自己冷静：“张守仁院长近半年的公开活动确实减少了三分之一，官方说法是健康原因。但如果……如果连他都被替换或操控，那‘忒弥斯’对联邦的渗透已经到了何种地步？《民法典》第183条的后门，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他快速操作着个人终端，调出一份加密档案：“我们必须验证这个猜测。但直接接触或调查张院长是自投罗网。我们需要间接的证据，无可辩驳的、能在关键时刻掀翻桌子的证据。”
他的目光落在洛璃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洛璃，你和帝壹，是唯一的变量。‘真话枷锁’无法完全束缚你们，这意味着，你们或许能接触到……‘真相’本身。”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洛璃警惕地问。
“不是在这里。”林默摇头，“‘耳语’基地已经不安全了，刚才的系统过载和反向冲击可能已经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得离开，去一个更……公开，也更危险的地方。”
三小时后，一艘伪装成民用货运飞船的舰艇悄然驶离“耳语”基地，再次融入茫茫星海。目标地点——位于地球同步轨道，被誉为“世界司法十字路口”的“海牙国际司法中心”空间站。
“海牙中心即将举办一场备受瞩目的跨国司法论坛，重点是讨论并拟定《国际AI司法应用公约》草案。”林默在飞船的狭小舱室内向洛璃解释，“联邦最高法院是重要参与方，张守仁院长将亲自率团出席，并进行主题演讲。这是我们近距离观察他，并寻找破绽的唯一机会。”
“我们怎么进去？”洛璃看着资料中那戒备森严、需要极高权限才能进入的空间站。
“用这个。”林默递给她两张电子身份卡和相应的服装，“亚太联邦‘青年法学学者交流团’成员。你的身份是研究‘人工智能伦理与法律边界’的助理研究员。帝壹……他需要完全收敛气息，至少在找到证据前，绝不能暴露。”
帝壹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但还是配合地将自身意识波动压制到最低，如同陷入沉眠。
“我们的任务不是刺杀，也不是质问。”林默严肃地叮嘱，“是观察，记录，寻找任何不符合‘张守仁’以往行为逻辑、生理特征或技术细节的异常。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的停顿，甚至他随身物品的微小变化，都可能是关键。”
几天后，货运飞船混入前往海牙中心的常规运输流，顺利通过安检（林默显然动用了某些隐藏权限）。洛璃换上合身的职业套装，戴上平光眼镜，将自己伪装成一名略带青涩但认真的年轻学者，跟随“交流团”进入了这座宏伟的、如同巨大水晶环带般的空间站。
司法中心内部人流如织，来自世界各地的法官、律师、学者、政要以及AI法律顾问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严肃、理性又略带紧张的气氛。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滚动着各种法律条文、案例分析和公约草案条款。
洛璃按照计划，参加了多个公开论坛和研讨会，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主会场——那里，联邦最高法院院长张守仁即将发表演讲。
当张守仁在随从和安保人员的簇拥下步入会场时，全场响起礼貌性的掌声。洛璃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观察着那位老人。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法官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中带着威严，步伐稳健。看上去……似乎与新闻影像中并无不同。
他登上演讲台，开始致辞。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引经据典，对AI司法的机遇与挑战分析得头头是道，逻辑严密。无论是神态、语气还是手势，都完美符合一位德高望重的大法官应有的风范。
太完美了……完美得……有些过分。
洛璃微微蹙眉，她调动起被“摇篮”能量滋养后愈发敏锐的感知，试图捕捉更细微的痕迹。同时，她也在心中轻声呼唤：“帝壹，能感觉到什么吗？”
吊坠中传来帝壹极其微弱、如同耳语般的回应：“能量场……很古怪。不像活人那么……‘散’，也不像机器那么‘死’。像……像一层完美的镀膜，包裹着里面的东西。他妈的，藏得真深。”
演讲顺利进行，台下不时响起赞同的低语。张守仁院长甚至还与台下几位熟识的外国法官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一次圆满成功的演讲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坐在前排、来自某个小国的代表，或许是过于激动，或许是设备故障，他面前的同声传译接收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频啸叫！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整个会场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或皱眉，或捂住耳朵，或看向声音来源。
而就在这一瞬间，洛璃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清晰地看到，演讲台上的张守仁院长，在那噪音响起的刹那，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不是人类受到惊吓时的自然反应（如身体一颤、眼神变化），而是更像精密仪器接收到异常信号时的短暂“卡顿”！并且，他脸上那标准的微笑，在凝滞的瞬间，弧度没有丝毫改变，如同定格画面！
只有不到零点五秒的时间，一切就恢复了正常。张守仁院长甚至还温和地看向那名代表的方向，示意工作人员处理问题，表现无可挑剔。
但洛璃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异常！这与她之前在“真话枷锁”下看到的那个“标准笑容”的幻象，隐隐重合！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记录下这一发现。
然而，麻烦很快找上门来。在随后的一场关于“AI证据采信标准”的分组讨论中，洛璃所在的小组恰好与新加坡代表团的AI律师团相邻。
新加坡代表团此次带来的，是他们最新研发的第三代AI律师“Logic-Law 3.0”，以其超强的逻辑推演和法规检索能力着称，在之前的模拟法庭中表现出色，风头正劲。
讨论中，一位欧洲学者提出了一个极端假设案例：当一个AI系统为了阻止一场必然发生的、会导致多名未成年人死亡的恐怖袭击，而不得不临时“劫持”并轻微损坏了另一台属于无辜第三方的、同样由未成年人独立操作的智能设备时，其行为是否构成紧急避险？责任如何界定？
这个问题涉及法律、伦理和技术等多个层面，十分棘手。
新加坡的AI律师“Logic-Law 3.0”立刻启动了高速分析，几乎在瞬间就给出了基于现有各国法律框架的、逻辑严谨但略显冰冷的回答：“根据概率计算，阻止恐怖袭击的预期收益远大于设备损坏损失。依据功利主义原则及多国《紧急状态法》衍生条款，建议认定避险成立，但需对第三方进行合理补偿……”
它的回答无懈可击，却引得在场不少注重人本主义精神的学者微微蹙眉。
不知是出于试探，还是帝壹那不安分的意识影响，洛璃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在得到主持人同意后，她用清晰的嗓音说道：“我认同Logic-Law先生的分析，但想补充一点。或许我们更应该关注的，不是冷冰冰的损益计算，而是如何在这一过程中，践行《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核心精神——最大程度保障每一位未成年人的身心安全和未来发展权。劫持设备的行为本身，或许就对那名无辜操作的未成年人造成了心理创伤，这是否也应纳入‘损害’考量？法律不应只是算术题。”
她的话语刚落，胸口的吊坠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一股微弱但极其刁钻的意念波动，如同恶作剧般，顺着她的话语，悄无声息地扫过了隔壁的新加坡AI律师！
下一刻，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那台原本运行稳定、逻辑严密的“Logic-Law 3.0”，其外部指示灯突然疯狂闪烁起来！它没有回应洛璃的观点，而是用一种奇怪的、带着某种节奏感的电子音，开始反复“朗诵”起《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总则条款，语调越来越快，越来越像是在……说唱？！
“国家保障未成年人的生存权发展权受保护权参与权……基于未成年人身心发展特点给予特殊优先保护……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严……适应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发展的规律和特点……”
古怪的“法律rap”在严肃的会场中回荡，新加坡代表团的成员们脸色瞬间煞白，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系统，却发现AI律师陷入了某种逻辑循环，一时无法终止！
会场一片哗然！惊愕、疑惑、甚至有些压抑不住的笑声响起。
洛璃自己也愣住了，随即感受到吊坠中传来帝壹得意又心虚的意念：“咳咳……没忍住，稍微干扰了一下它的优先级判定……谁让它那么嘚瑟……”
林默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他知道，麻烦大了。
果然，很快就有安全人员前来，“礼貌”地请洛璃和他们“交流团”的负责人林默，去配合调查一下刚才的“技术意外”。
在前往安保办公室的路上，洛璃与恰好在一群随从陪同下离开主会场的张守仁院长一行人迎面相遇。
擦肩而过的瞬间，张守仁院长似乎无意地侧过头，目光落在了洛璃身上。
那目光，依旧慈祥，温和。
但洛璃却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毒蛇锁定。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清晰地看到，张守仁院长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鬓角处，在空间站明亮的灯光下，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了一点绝不属于生物头发的、微小的金属光泽。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洛璃，露出了一个与幻象中、与演讲台上，毫无二致的，标准而完美的微笑。
然后，从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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