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倾眼前的世界便骤然扭曲、崩碎。
在她脚尖落下的瞬间，周遭所有镜面光华大盛，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她的意识瞬间被拽入身前那块巨大的镜面碎片之中！
……
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她成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身上穿着单薄的破烂麻衣，瘦小的身子在巷口的阴影里，冻得瑟瑟发抖。
腹中如火烧般的饥饿，让她头晕眼花。
外面是连绵的战火与厮杀，父母早已死在逃难的路上。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就连观音土都找不到一块。
就在她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男孩，在家丁的簇拥下，从庙门前路过。
他手里，拿着一个白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疯了一样地冲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个小男孩的腿。
“给我……给我……”
她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哪里来的野丫头！滚开！”
家丁一脚踹在她的心口。
剧痛传来，但她依旧没有松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馒头。
小男孩被吓得大哭，手中的馒头也掉在了地上。
她像是看到了全世界的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了过去，将那个沾满泥土的馒头，死死地抱在怀里。
然后，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了她的身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她拼命地，将那又冷又硬的脏馒头，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
画面崩碎。
雪倾的意识猛地抽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依旧站在那第一级台阶上，仿佛刚才那短暂而痛苦的一生，只是一场幻梦。
可那腹中空空，火烧火燎的饥饿感，那被活活打死时，骨骼寸寸碎裂的痛楚，却依然残留在她的身上。
而也就在这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坚韧凝实的神魂之中，仿佛有一块极小的，一直存在的缺口，被悄然补上了。
神魂，变得更加完整，也更加沉重。
雪倾垂下眼帘，没有停歇，继续踏上了第二级阶梯。
……
这一次，镜光再闪。
她成了一个山村里的采药女，为了给被邪修掳走的弟弟报仇，孤身一人闯入魔窟，最终被炼成了一具没有神智，只能听从号令的活尸，在无尽的黑暗中，亲手屠戮了自己曾经深爱的故乡。
第三级阶梯。
她是一个天生跛足的乞丐，在寒冬腊月的街头，被一群富家子弟当成取乐的玩物，用滚烫的酒，浇了她一身。
她想爬开，却被踩住了仅剩的那条好腿。
在刺骨的寒风与无尽的嘲笑声中，她慢慢冻僵，最终，连一声呜咽都没能发出，便死在了那个肮脏的雪夜里。
第四级。
第五级。
第十级。
她是被宗门最不起眼的女弟子，却在抵御兽潮时，被自己的师尊重伤，当成了拖延时间的弃子，被万千妖兽，撕成了碎片。
……
一段又一段的人生。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雪倾一步步地，走在这条由她自己的血泪铺就的问心梯上。
她经历了一百种身份，体验了一千种苦难，品尝了一万种绝望。
她曾是苟延残喘的乞丐，也曾是卑贱如泥的奴隶。
她曾为饥饿而死，也曾因背叛而亡。
那些镜中的女子，身份、地位、性格、种族，千差万别。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她们的人生，都充满了无法挣脱的苦难，与至死都无法消解的不甘。
她们都是失败者。
是被时代，被命运，被所信之人，被所信之道，彻底碾碎的尘埃。
雪倾攀登的速度，越来越快。
起初，她每经历一段人生，都会停下来，沉默许久，去消化那份残留在神魂中的剧痛与怨恨。
但渐渐地，她不再停留。
她的脸上，再无半分波澜。
那是一种看透了世间所有苦难，经历过无数次死亡之后，所沉淀下来的，近乎神性的悲悯，与漠然。
那种漠然，不是冷血，而是一种在看尽了世间亿万种苦难之后，超脱于所有情绪之上的，巨大的悲悯。
她神魂中的缺口，被一块又一块地补全。
那些零散的，属于无数个“她”的记忆碎片，如百川归海，在她识海中汇聚，渐渐拼凑出了一幅浩瀚而残缺的版图。
她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主动地，去迎向那些属于她的碎片。
将那些属于自己的苦难、怨恨、不甘，全部吞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那个在心底不断回响的问题，“我为何？”，已经不再需要她去主动发问。
它变成了一种烙印，一种本能。
每一次踏上新的阶梯，每一次意识被卷入新的轮回，都像是一次锤炼。
用众生的苦难，锻打她的神魂。
用轮回的业火，淬炼她的道心。
当雪倾的脚，最终踏上第九十八级阶梯时。
她已经经历过了，九十七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与九十七种撕心裂肺的死法。
那最后一块阶梯，比之前所有的镜片加起来还要巨大，如同一面顶天立地的澄澈湖泊。
镜面之中，没有映照出三界万物，也没有映照出雪倾此刻的脸。
里面，是一片混沌。
雪倾心中已然明了。
这九十八段人生，都是她。
却又，都不是完整的她。
她们只是她完整神魂在无尽轮回中，洒落的尘埃。
而这最后一块镜子里，藏着的，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是那个最初的，也是最完整的……“我”。
雪倾脸上那份超脱世外的悲悯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专注。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仿佛不是要去面对一段可能会更加痛苦的过往，而是要去赴一场等待了万年的约会。
她抬起脚，没有半分迟疑，稳稳地，踏上了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级阶梯。
“我，为何？”
那个声音，最后一次在她的灵魂中响起。
镜面，那片混沌，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股无法抗拒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万倍的吸力，瞬间将她的意识，拉入了那片无尽的混沌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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