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御书房内,龙涎香的烟气在昏黄烛光下缭绕不散,却冲不散那凝固如铁的寒意。
赵匡胤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雕龙御案之后,案上堆积着厚厚的边关紧急军报,一封来自铁壁堡的密函被随意压在最上面一角火漆破损的位置。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像在叩击战鼓的残响。那双曾看透五代乱世纷争的眼眸,此刻沉静如一潭深秋的寒池,不见底,也几乎不起波澜。
下首,晋王赵光义侍立。他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儒雅温润,但眉心那一道浅痕却暴露了他极力压制的焦灼与不满。他刚刚结束了一番近乎失态的据理力争。
“……陛下!”赵光义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那丝隐藏的锋利却割开了寂静,“惊轲此人,鹰视狼顾,行事狠绝,屡次抗命不遵!骊谷一役至今扑朔迷离,他本人行踪更成谜!铁壁堡危机重重,他却置朝廷于不顾,踪迹不明!焉知其非是……非是别有图谋?!”他终究将那句最诛心的猜测吞了回去,只留下无尽隐忧,“此刻再遣精锐助他,臣弟……恐养虎为患!”
“虎?”赵匡胤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有种千钧之重,压得书房内空气都沉了几分。
他停止了敲击,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赵光义身上,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凉的审视,像在看一件新铸就、却不知是否合格的兵器。
“依你之见,谁是虎?是城外磨牙数万、直欲饮黄河之水的契丹铁骑?还是那如附骨之疽、手段阴邪的秀金楼?又或是……”他微微一顿,语速慢得令人心头发紧,“……那搅动汴梁沉渣、去年险些祸乱内帑的‘粮仓虚报案’?”
“唐钱策!”三字如冰锥,瞬间扎透了赵光义强自维持的从容!他那温润的面色几乎肉眼可见地褪去一层血色,眼神深处猛地闪过一丝难以磨灭的错愕、羞怒与屈辱!
去年那桩震动朝野的贪墨大案,主犯史鸠正是晋王府举荐、一手提拔的官!若非赵匡胤念在手足,雷厉风行斩断线索、快刀处决唐钱策并几个替罪羊将事情压了下去……这污点岂止是“历练不足”几字所能掩盖?!
赵匡胤没有放过弟弟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看着那瞬间苍白又强忍愤懑的神情,他心中并无半分得意,反而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疲惫。他这位皇弟,天资聪颖,不乏手腕,却终究……太“年轻”了。
“光义,”赵匡胤的声音陡然缓和了几分,不再称呼其封号,这难得的亲近称呼却并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像一把软刀子,“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社稷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当用非常之法,非常之人。惊轲之性情行事,或有不羁之处,然其忠勇谋略,尤善以奇制胜,过往数次力挽狂澜,于国于民,有再造之功!这份信任,是他用血泼出来的。”他抬手,指向压在军报上的那封火漆破损的密函,“此函乃惊轲遣人九死一生送出,线报所指,正是契丹赖以突进我军后方的绝密命脉!‘堵住这条黑水’,乃当前首务!你要朕因噎废食?临阵疑将?寒了忠义之士的心肠?”
赵光义张了张嘴,喉头滚动,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他想反驳:惊轲之忠,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那虚无飘渺的“苍生”?他那份不受控制的“奇”,未必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他终究不敢再次顶撞。
去年唐钱策的旧账如同无形枷锁,死死扣在他的咽喉上。赵匡胤此刻将他提出来,便是最赤裸的警告——你还不够格质疑朕的决断,你的历练也远未臻完美!
“臣弟……虑事不周。”赵光义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其中翻腾的烈焰。
赵匡胤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不甘与屈辱。他并未穷追猛打,反而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不过,你所虑也并非全无道理。乱世当用重典,盛世图长策。惊轲之法,可解燃眉之急,不可为长治久安之策。”他拿起御案上一封漆封完好、纹饰古雅的密函——那纹饰赫然与前文的墨山道密文笛上符号似有关联!
“真正的根基,当在于此!”赵匡胤手指重重一点密函,“墨山道!这个盘踞燕山腹地数百年、行踪诡秘的远古机关术传承!朕得到可靠线索,其山门所在,名为‘不见山’!其中所藏守城之弩、攻城之械、机关暗道之秘术,足以抵十万精兵!若能得其巨子效力……”
他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如同猎人锁定了那传说中的神兽!
“此事,关乎国朝根基,关乎后世子孙能否长久握紧这万里河山!比惊轲眼下追索的那个‘柴薪’路线,更为根本!”赵匡胤的目光重新落回赵光义身上,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宝剑,“你方才说,惊轲行踪不定。那好!朕不让你为难。这份寻山、觅得墨家巨子、取得其鼎力之助的千古大功……就由你,朕的亲弟弟,去替朕取来!”
赵光义瞳孔猛地一缩!心中的愤懑不甘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错愕与冰冷的危机感所取代!
让他……离开汴梁?!离开这权力风暴的中心?!去燕山深处,去面对那些神秘莫测、传言中脾气古怪如山的墨家遗脉?这究竟是信任……还是流放?!是在剥夺他此刻搅动风云的机会!
“陛下!”赵光义急急抬起头,“墨家隐士向来避世,机关之术更是其命根!臣弟恐才疏学浅,贸然前往,反惊扰……”
“正因你是朕的弟弟!是大宋的亲皇叔!身份尊贵无匹!”赵匡胤根本不给他推诿的机会,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如同一道冰冷的旨意劈下,“唯有这层身份,才配与那等传承千年的隐世巨子对话!以诚相请,以国事相托!更何况,你不是一直说想为国分忧、要多些历练吗?”他嘴角似乎勾了一下,那笑容却毫无暖意,“你心思缜密,善于揣度,此行正需你的长处!惊轲在明处拔除‘柴薪’,你便在暗地寻觅‘神器’!你二人,内外呼应,方是万全之策!”
赵光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明白了。这是用最堂皇、最无可辩驳的理由,将他这个不安分的竞争者,暂时“请”出汴京的权力核心!什么墨家巨子,很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目标!
所谓的“鼎力”和“神器”,在铁与血面前又能如何?赵匡胤真正要的,或许是借这条路,让他在冰天雪地和莫测的机关陷阱中彻底“消失”,或者至少……错过即将发生在汴梁或铁壁堡的关键风暴!
但赵匡胤的言辞,将他能想到的所有反对理由都堵死了!国家大义、神器之重、兄弟之托……更别提那柄悬在他头顶的、名为“唐钱策”的利刃!此刻若再有一丝犹豫抗拒,便是“私心过重”、“不识大体”!
赵光义的手在宽大的袍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脸上所有的情绪如同被冻结的湖面,迅速平复。几息之后,他缓缓地、沉静地躬身行礼,姿态恭顺无比。
“陛下高瞻远瞩,为国筹谋长远……臣弟愚钝,竟未能体察圣心如渊。墨家巨器实为社稷根基所系,臣弟受陛下重托,定当不辞艰险,竭尽全力寻觅山门,请出巨子,以不负皇兄信任之万一!”每一个字都清晰沉稳,如同敲击玉磬。
“好!”赵匡胤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浅,却似乎放松了许多。他挥了挥手,旁边侍立的内侍总管立刻恭敬地捧上一个厚重的、刻着皇家印记的火漆金匣,其中自然是更为详尽的情报、通关文牒及调动地方资源的隐秘印信。
“去吧。此事务必谨慎隐秘,不可惊动任何人。所需人手……朕予你内卫龙骧营左卫二十员精锐,皆为通晓机关土木、能辨文识图的专家,供你调遣。”
龙骧营内卫……名义上是精锐护卫,实质何尝不是二十双紧紧盯住他一切行踪的眼睛!
赵光义面沉如水,恭敬地接过那沉重的金匣,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棱角传递而来的份量。他再次深揖:“谢陛下!臣弟即刻整装,星夜北行!”
望着赵光义退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盘龙雕花门外,赵匡胤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他靠回宽大的龙椅,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封火漆破损的、来自铁壁堡的密函上,眼神复杂,像看一团扑朔迷离、将燃未燃的火。
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叹,融入龙涎香苦涩的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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