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脚步一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凌云公主，更没想到会撞见她独自垂泪的一幕。
月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泪珠沿着光滑的脸颊滑落，滴入桥下的池水中，漾开细微的涟漪。她身上那华美的宫装此刻反而衬得她身影有些单薄无助，那种冷冽与哀婉交织的气质，在月下显得格外动人，也格外……戏剧化。
长得像张敏，可惜是个戏精附体，让人出戏。而且无端端地在这桥上垂泪，莫不是表演给我看？
要不要建议尹惜君给她看看？咒命术能不能治戏多？
或者是让白浅给她来个回春？
他正犹豫着是悄悄退走，还是硬着头皮打个招呼，凌云公主却幽幽地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月色再好，终究是水中泡影。看得见，捞不着……就像某些人，某些位置，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没有回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池中的月亮倾诉。
秦放摸了摸鼻子，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干咳一声，上前几步，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公主殿下。”
凌云公主这才惊觉有人，慌忙用衣袖拭去眼泪，转过身来。
看到是秦放，她脸上露出慌乱和羞窘，微微侧身，避开直视，语气带着疏离：“原来是长信侯。本宫失仪，让侯爷见笑了。”
“殿下言重了。”秦放客气道：“夜色已深，水边风凉，殿下还是……”
他话未说完，凌云公主却打断了他，目光依旧望着水面，声音飘忽：“侯爷觉得，这御花园的景致如何？皇家的富贵，天下的权柄，是不是很令人向往？”
秦放挑眉，这问题可不好答。他含糊道：“皇家气象，自然非比寻常。”
凌云公主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带着无尽的自嘲：“是啊，非比寻常。所以总有人千方百计地想挤进来，也想让身边的人挤进来……却不知，这高墙之内，看似锦绣，实则冰冷彻骨。不过是更大的牢笼罢了。”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秦放，那双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破碎感般的哀伤和锐利：“侯爷你说，是不是无论本宫如何做，终究是碍了某些人的眼？挡了某些人的路？本宫一个女子不过是想求一份安宁，竟也如此之难……”
秦放听得头皮发麻。这话里的信息量巨大，怨气冲天，分明是在暗示皇帝可能要用她的婚姻去做政治交易，而且她极其抗拒，并且认为有人容不下她。
他完全不想卷入这种皇家隐私和怨愤之中，只得打太极：“殿下多虑了。陛下对殿下关爱有加，天下人皆见。至于其他……秦某一介外臣莽夫，实不敢妄加揣测。”
凌云公主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又变了一副神态，那哀怨之色瞬间收敛，恢复了几分皇室公主的冷傲，只是眼底的悲凉依旧：“侯爷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明哲保身之道。倒是本宫……失言了。”
她微微颔首，语气重新变得疏离：“侯爷自便吧，本宫该回席了。”
说完，竟不再看秦放一眼，转身沿着九曲桥，款款向澄瑞亭走去，留给秦放一个优雅又带着几分孤寂的背影。
秦放看着她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比跟寒惊容斗心眼还累。
这凌云公主的情绪切换自如，话语真假难辨，每一句都像是在给你下套，偏偏又顶着这么一张脸，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难道她是个精分？
经此一遭，他也没了透气的心情，整理了一下衣袍，也返回了澄瑞亭。
亭内宴会已近尾声，气氛似乎更加微妙。秦放刚落座，就感到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包括刚刚回来的凌云公主那冷冰冰的一瞥，以及寒惊容那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四人相互对视一眼，齐齐站起身，走到御阶之前，撩袍跪倒在地。
这一举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丝竹声也识趣地停了下来。
为首的六皇子盛先哲朗声开口：“父皇！儿臣等有本启奏！”
皇帝盛常佑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四个年轻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道：“讲。”
盛先哲深吸一口气，叩首道：“父皇！如今大哥已正位东宫，二哥、四哥、五哥皆文武兼资，能为父皇分忧。儿臣等才疏学浅，德薄能鲜，久居京中，于国无益，于心不安。恳请父皇恩准儿臣（盛先杰）、七弟（盛先明）、八弟（盛先哲）、九弟（盛先忧）出京就藩！儿臣等愿为父皇镇守边陲之地，保境安民，绝不敢有负圣恩！”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四位皇子同时主动请求就藩？
这在景国历史前所未有！是公开宣布放弃争夺储君之位，彻底退出京都这个权力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鄙夷，有同情，也有如释重负。
二皇子盛先文目光微凝，端着酒杯的手指稍稍收紧。五皇子盛先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深邃。燕王盛先成则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仿佛在说“算你们识相”。
只有三皇子一脸漠然，仿佛不关己事。
皇帝盛常佑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个儿子，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可是真心？”
七皇子盛先明连忙叩首，声音带着急切：“句句真心！父皇！京都有父皇坐镇，有兄长们辅佐，固若金汤。儿臣等愿效仿古之贤王，为朝廷屏藩四方，绝无半分怨言！”
八皇子和九皇子也紧跟着叩首附和：“儿臣等心意已决，求父皇成全！”
御花园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决定。这不仅仅关乎四位皇子的命运，更会极大地影响未来的朝局走向。太子重伤虚弱，若这四位皇子离京，那么夺嫡的焦点将更加集中在二、四、五这三位皇子身上！
盛常佑的目光缓缓从四个儿子年轻而带着惶恐的脸上扫过。
他深知，这既是他们明哲保身的选择，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这个父皇的一种无声抗议和自保。留在京都，他们或许无缘大位，却更可能成为其他兄弟倾轧的牺牲品。
他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作为父亲的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作为帝王对局势清晰的掌控感。
减少竞争者，确实更有利于稳定。
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淡漠：“既然你等心意已决，朕……准奏。”
四个皇子闻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齐齐叩首，声音竟带了一丝哽咽：“谢父皇恩典！”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具体封地，容朕与吏部、宗人府商议后再定。必不会亏待你等。”
“儿臣等谨遵父皇旨意！”
四人再次谢恩，这才起身，退回座位。经过这一番举动，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但眼神却轻松了许多。
宴席的气氛也因此事而变得有些沉闷和诡异。众人各怀心思，接下来的歌舞表演似乎也失去了味道。
皇帝显然也失了兴致，又坐了片刻，便以龙体乏倦为由，摆驾回宫。
皇帝一走，宴会也就散了。
百官们纷纷起身告退，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今晚发生的种种，尤其是四位皇子请辞就藩的重磅消息，足以让京都的局势重新洗牌。
秦放也带着白浅起身，寒惊容笑吟吟地走过来，似乎还想说什么，秦放却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与白浅径直向外走去。
经过皇子席时，他感受到二皇子盛先文审视的目光，五皇子盛先安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容，以及燕王盛先成那稍稍尴尬的眼神。
秦放心中冷笑，知道这京都的暗流，非但不会因四位皇子的离开而平息，反而会因为竞争者的减少而变得更加激烈和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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