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顺天府白家庄有个闲汉，生得五大三粗，偏生一副馋嘴，见着邻里好吃的，便像那猫儿见了腥——走不动道儿。
这年七月十五，闲汉从镇上赌坊出来，输得囊空如洗。正垂头丧气间，忽闻得一阵香气，原来是隔壁张老丈家在炖老鸭汤——只见灶台上的肥鸭在锅里翻滚，油星儿滋滋作响，馋得闲汉口水直咽。
您猜怎么着？这闲汉索性把心一横：今日借他一只鸭，明日赚了钱再赔！
于是，趁张老丈出门喂驴的工夫，他溜进厨房连锅端了去！
当夜月黑风高，闲汉躲在自家破屋里，将整只肥鸭吃得只剩骨架。正打着饱嗝要睡，忽觉脊背发痒，起初只当是跳蚤作怪。谁承想越挠越痒，竟似千万根细针在皮肉里扎！
列位，奇事来了！待到五更鸡叫，闲汉点灯一照——哎哟我的亲娘！但见两臂生出茸茸白毛，一簇簇似那初生鸭绒。伸手去摸，竟如刀割般疼痛；再扯开衣襟看时，前胸后背早已毛茸茸一片，活脱脱成了个鸭毛人！
闲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要去求医。可这怪症如何说得出口？正自惶惶不可终日，忽见窗外乌云蔽月，一阵阴风过处，竟昏沉睡去。
睡梦中，朦胧间看见个白须老者，手持拂尘指着他说道：此乃上天惩罚！你偷食邻居的肥鸭，当受鸭毛附体之刑。欲解此厄，须让失主痛骂，鸭毛方才会自行脱落。
闲汉一下惊醒，早已冷汗涔涔。细想那张老丈的性子，却叫苦不迭——原来这老丈是村里有名的善人，平日丢了瓜果农具，从不与人红脸。
有回耕牛走失三日，找回来时还笑道：牛儿自在快活去了。
诸位您说，这般菩萨心肠，让他骂人岂不是让哑巴唱歌？
次日清晨，闲汉裹着厚袄来到张家，张老丈正在院里喂鸭，见到闲汉来了，笑道：你来得正好，昨日炖的鸭汤还剩半锅.........
闲汉面红耳赤，支吾道：老丈不知，偷鸭的原是村西王五！那厮最怕人骂，您若去骂他几句，也好叫他知道厉害。
您猜老丈怎生回答？但见老翁抚须说道：谁有闲气去骂那恶人？他既知错，改过便是。
闲汉急得抓耳挠腮，于是又生一计，说：那王五今日还要来偷你家芦花鸡呢！
老丈却将鸡笼打开，说：由它去罢，鸡鸭本是天生天养。
列位您看，这老丈分明就是位活菩萨！
闲汉无奈回到家中，但见鸭毛已长到脖颈，稍一动弹便痛彻心扉。眼看要成个毛人怪物，只得又哭喊着奔回张家，一声跪倒在地！
闲汉带着哭腔将实情说出：老丈救我！那鸭实是我偷的！如今浑身长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遂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张老丈举灯细看，惊得连退三步：果真天道昭昭！
沉吟片刻，终是于心不忍。遂整衣肃容，指着闲汉喝道：你这馋痨贼！今日偷鸭，明日岂不要偷牛？后日莫非要偷人？
说来也怪，这骂音刚落，闲汉身上鸭毛竟簌簌脱落！不过半盏茶工夫，身上光洁如初，只余些微红痕。
列位看官，故事到此本该完结。但那蒲松龄先生却在书末留了段妙论，待我转述与诸位。蒲松龄（异史氏）评论说：“偷东西的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一偷，竟然就浑身长出了鸭毛！骂人的行为也实在应该警惕！失主一骂，小偷的罪过和惩罚竟然就减轻了！不过，做善事也是需要讲究方法的。故事里的这位邻居老翁，就是用‘骂人’这种方式，来施行他的慈悲和教化。”
正可谓：
馋嘴莫伸无影手，举头三尺有神明。
世间善恶终有报，且看鸭毛缠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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