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荃朝它轻轻挥了下手,随即猛然回首,对着身后沉沉的夜色冷声道:“还要躲到几时?”
黑暗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程慧略显窘迫地从木板后走出,可当她目光触及河心那条庞大的青色巨鱼时,顿时惊得睁大了双眼。
“你……你能和它交流?”
“不是我能说话,是它听得懂。”
苏荃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又转回视线,凝望着水中缓缓游弋的大鱼,神情中透出一丝唏嘘。
这世间修道之人何其多,可真正明白天地运转之机的又有几个?如同这条鱼一般,资质虽存,却困于层次,看不见深层隐秘。
纵使知晓灵气日渐枯竭,却参不透根源所在,更别提听闻那即将降临的末法之劫。
即便得了苏荃所赐的那一缕真炁,此鱼能否在大限到来前踏入炼炁门槛,仍是未知之数。
“听得懂人话?”程慧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渐渐亮了起来。
先前面对庞然巨物的惊惧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以及目睹不可思议之事的颤栗感:“你的意思是……它能理解我们说的话?”
“还谈不上对话。”苏荃摇头,“若想开口言人语,至少得魂离幽境,让神识脱壳而出,方能摆脱兽形束缚,习得人类言语。”
“但你说什么,它是能明白的。”
程慧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向前迈了几步,直到站在苏荃身旁。
她望着幽暗河水深处那条静静摆尾的巨鱼,迟疑片刻,终于轻声道:“你……能不能……转一圈?”
那青鱼尾鳍一摆,身形果然缓缓绕着小舟游动起来,仿佛回应她的请求。
程慧瞬间激动得脸颊泛红:“它真的懂我说的话……”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
水面猛然炸裂,狂浪冲天,夹杂着冰冷河水席卷而起!
一头数百米长的巨影破水而出,宛如远古凶兽,巨口张开如渊,竟似要将整艘木舟吞入腹中!两排森然利齿在月光下寒光凛冽,犹如出鞘长剑。
程慧僵立原地,腥湿的河水扑面而来,浸透全身。
“吼——”
一声低沉咆哮划破寂静夜空,巨鱼腾空跃过船顶,重重砸入千米之外的河面,激起滔天水柱。
生死一线之间。
程慧如遭雷击,双腿发软,最终跌坐在船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心神。
她张了几次嘴,才勉强挤出沙哑而断续的声音:“它……刚才……是不是想吃了我?”
此时,苏荃已起身走向乌篷。
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答道:“不。”
“若它真有意杀生,船上诸人,连同那个船夫,一个也活不了。”
“妖类有灵,不会无故伤人,但也非任人戏耍之物。
它有它的尊严,也有它的怒意。”
“你刚才把它当成街头耍把戏的畜牲,它不过略施惩戒,吓你一跳罢了。”
说着,她忽然回头,目光清冷地落在程慧脸上:“程姑娘。”
“有些事,不该碰就别碰。
一时兴起,未必值得拿命去换。”
语毕,矮身掀帘,走入舱中。
腊月寒风刺骨,何况程慧浑身湿透,冷意直透肺腑。
可她即便冻得唇色发青、身体打战,眼中却似燃起了一簇火光,久久不熄。
翌日清晨,风雪停歇,朝阳初照。
河面浮着一层薄冰,碎晶点点,尚不影响行船。
船夫早早起身,对着河水恭敬叩拜数下,才将昨夜撒下的渔网拉起。
网中竟满满都是鱼虾,尤以十几寸长的金鳞鲤居多,肥硕喜人。
他口中喃喃感谢河神庇佑,随后挑出最壮实的一条,动手烹煮。
不久,鱼香混着米酒的醇味四散开来,苏荃与张之维等人陆续走出船舱。
那两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也终于按捺不住饥肠辘辘,顾不得体面,各自捧碗夹菜,吃得津津有味。
“小慧呢?”其中一人忽而抬头问道。
另一人放下碗筷,正要起身:“我去唤她……”
话音未落,程慧已从舱内缓步走出,揉着惺忪的睡眼,面色仍显憔悴,鼻息间不时渗出几声清嚏。
“小慧!”两位青年几乎同时起身,眼中满是关切,却又在对视瞬间彼此轻哼,眉宇间透出几分敌意。
程慧轻轻摆了摆手:“没事,昨夜没歇安稳,受了些凉,带了药的。
这会儿好得差不多了,等到了岸上找个大夫瞧一眼便成。”
说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荃。
可苏荃却与张之维坐在船头,一人执箸夹起热腾腾的鱼片,一人捧碗啜饮温好的米酒,边吃边同船夫谈天说地,语气温和,神情安然,活脱脱一对闲云野鹤般的年轻道人。
哪还有半分昨夜那般渊渟岳峙、气势迫人的影子?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峰忽然化作溪流,悄然无声。
今日风向极佳,一路顺水而行,船夫几乎未费多少气力,便将舟送至河心偏东。
晨光初露,天色尚浅。
但苏荃眸光微动,望向远处水波深处——那里,一道巨大的黑影正缓缓游弋,似在回望,又似作别。
显然这一路顺风,并非全然天成。
张之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声一叹:“是个有道行的妖物,怕是已修行多年。”
“青鱼修形。”苏荃淡淡道,“吸天地灵气长大,性情敦厚,未曾害人。
昨夜我便赐它一碗酒,一道真炁助其凝神。”
“一道真炁?”张之维眼神一亮,难掩羡慕,“这鱼当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竟能得此机缘。”
苏荃侧首一笑:“你要的话,别说一道,十道我也肯给。”
“这……”张之维顿时语塞,干笑两声,低头抿了一口酒,不再接话。
天地灵气日渐枯竭,仙踪隐退,诸大门派早已未雨绸缪,在人间埋下传承之子,以待来日风云再起。
茅山所托之人,是苏荃。
龙虎山寄望者,正是张之维。
这些真传弟子,乃是各自宗门于末法年代中,争夺气运的关键棋子。
故而每一脉留于尘世的核心传人,宗门都会倾尽资源栽培,不容有失。
比如苏荃的“斩因果”之规。
凡大派真传,皆不可与外人结下无法掌控的因果牵连。
若张之维今日接受苏荃所赠真炁,并将其炼化为己用——
那么一旦天地彻底步入末法,大局开启之时,龙虎山便可能因这一丝因果被茅山暗中牵引,沦为附庸。
木舟轻轻靠岸。
所谓“岸”,其实距真正的陆地尚有十余步远,只是河面早已冻结成冰,冰层厚实如石板,足以承重数十人往来无虞。
“诸位慢行。”见众人纷纷登岸,船夫拱手一礼,随即拨桨返航,小舟渐行渐远,没入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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