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幽泽,这片由仙人手笔造就的破碎绝地,无边无际。
此地北窄南宽,最宽处足有二十余万里,即便是最窄的地带,亦有十万余里的恐怖宽度。
头顶是永恒的灰蒙,脚下是覆盖着剧毒苔藓的赤褐色大地。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四季轮转。
唯一的主宰,是那无处不在、吞噬万物的幽黑空间裂缝。
在这片连化神境修士都视作禁区的死寂之地,一道银色光影却如鬼魅般穿行。
“轰!”
一声被空间乱流搅得支离破碎的雷鸣断续响起。
下一刻,在一块仅有三丈方圆的稳定虚空内,银色光影毫无征兆地闪现而出,正是凭借雷遁之术惊险挪移至此的云天。
他身形显露的瞬间,体外的银色光罩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被挤压得凹凸不平,仿佛一个随时可能被捏爆的气球。
三年了。
在这片绝地中不眠不休地穿行了整整三年。
饶是以他强悍的万圣道体,此刻眼中也难以抑制地透出一丝深深的疲态。
神魂的高度紧绷,法力的持续消耗,远比任何一场生死搏杀都要磨人。
“当初,还是小觑了这天兰大陆五大凶地之首。”云天心中暗叹。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护体光罩的损耗,渡虚神符的力量已经消耗了近半,必须在它彻底破碎前,找到下一处落脚点。
好在这片绝地也并非全无生机。
在那些密如蛛网的空间裂缝之间,偶尔会存在这样一块稳定而安全的虚空。
它们数量稀少,能否遇上全凭运气。
但每一次的发现,都意味着一次宝贵的喘息之机。
云天没有立刻打坐恢复,而是翻手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晶石,通体青白,表面天然生成着一道道玄奥如星云般的纹路,正是外界早已绝迹的宝材——空间石。
这片险地,对空间法则的修行者而言,同样也是遍地机缘的宝地。
一路行来,他已收获了近十块大小不一的空间石。
“三年,差不多行进了十余万里,可前方依旧是一片破碎,看不到尽头。”云天遥望东方,目光深邃。
“小子,你这速度已经逆天了。”云镇天懒洋洋的声音在他心湖中响起,“换做寻常化神,就算敢进来,也得被困死在这里。若是让你横跨那更遥远的无岸海,没有个十几年光阴,休想回到苍兰大陆。”
老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赞许:“而且,你也不算白白受苦。这三年,你对空间法则的感悟,用‘小有成就’来形容都有些谦虚了。依老夫看,日后你就算不凭混沌道经,单以这空间法则证道化神,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云天轻轻颔首。
老祖所言不虚。
这三年的生死穿行,带给他的好处难以估量。
他清晰地记得,刚进入兰幽泽深处时,自己的神念只要探出护罩不足一寸,便会被无形的空间利刃瞬间切割成虚无。
而现在,早已大不相同。
他的神念,仿佛变成了一条滑不溜手的游鱼,可以在那些狂暴的裂缝之海中,灵巧地寻觅到空隙,精准地避开一道道致命的暗流,向外探出极远的距离。
也正是靠着这份对空间脉动的入微洞察,他才能在渡虚神符耗尽前,一次又一次地找到这样珍贵的安全之地。
这,便是最大的收获。
仅仅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云天便将法力恢复至巅峰,眼中的疲态被一抹坚定所取代。
他再度催动渡虚神符,银色光罩光芒大盛,身形一晃,毅然决然地重新遁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与毁灭之中。
……
岁月流转,光阴暗度。
当云天再一次从极速飞遁中停下身形时,已是又一个年头过去。
他悬停在一道巨大的固定裂缝前,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并非是前方出现了什么新的危险。
恰恰相反,是危险在减少。
周围那些游离不定的细小空间裂缝,无论是密度还是生成的速度,都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趋势,变得稀疏起来。
这个发现,让云天那颗古井无波的道心,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四年了。
整整四年地狱般的穿行。
这个变化,只意味着一件事——他,终于要走出这片绝地,抵达兰幽泽的东部边缘了!
苍兰大陆,就在前方!
云天胸膛中一股压抑许久的情绪陡然升腾,但他很快便将其平复。
越是最后关头,越不能有丝毫大意。
他没有半分迟疑,遁光陡然一提,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
此刻的他,身法飘忽不定,如同一缕青烟,在那些残存的空间裂缝间写意地穿梭。
曾经需要他全神贯注才能躲避的死亡陷阱,如今在他眼中,却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的慢动作,处处都是破绽。
几个闪烁,便已是数十里之外。
前方的景象,越来越开阔。
灰蒙蒙的天穹下,那狰狞的黑色伤疤渐渐消失。
终于。
在一次穿行之后,云天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的压抑、混乱、毁灭的气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干净而平整的虚空,以及一股虽显稀薄,却无比熟悉与亲切的天地灵气。
他停下身形,缓缓撤去了体外的银色光罩。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片虽然灵气远不如天兰大陆浓郁,却让他魂牵梦萦的蔚蓝天穹。
他回来了!
时隔近一百七十年,他云天,终于再一次踏上了苍兰大陆的土地!
脚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荒原。
黑青色的地面坚硬如铁,在微风中,只有些许低矮的沙棘树丛零星散布,瑟瑟抖动。
更远处的天际,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宛如一头匍匐在地的远古巨兽,沉默而压抑。
目力所及,没有修士,没有妖兽,甚至连完整的活物都难觅踪迹。
这便是苍兰大陆?
云天眉头微蹙,与他记忆中那个灵气充裕、生机勃勃的故土,判若云泥。
他神念铺开,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覆盖了方圆数百里。
很快,在数十里外的一处碎石地上,他捕捉到了一抹微弱的生命气息。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旁,埋头翻找着东西。
云天目光微凝,身形几个闪烁,便如瞬移般横跨了数十里之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人身后三丈之处。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满头枯黄的乱发纠结成团,背脊佝偻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察觉,一双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正专注地在尸体破碎的衣袍内摸索着。
“嘿嘿……”
当他从尸体的腰间束带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储物袋时,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干笑,声音苍老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磨石在摩擦。
老者费力地伸了伸僵直的腰背,似乎想站起身来,却在下一刻猛然察觉到了什么,浑身一僵,脖子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姿态,缓缓转了过来。
当他看到身后静立的云天时,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仿佛白日见鬼,惊得连滚带爬地后退了数丈,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你……你是谁?!想、想干什么!?”他声音尖利,透着极度的恐惧,手中的储物袋攥得死死的。
云天看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筑基初期的修为,身上除了淡淡的魔气,更多的是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显然寿元无多。
他没有在意对方的失态,微微拱手,平静道:“老丈莫慌,小子在此地迷了路,想向您问个方向。”
老头惊魂未定,警惕地打量着云天。
见他年纪轻轻,面带风尘,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恍如凡人,心中稍安。
可转念一想,凡人如何能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
这年轻人,定是个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过路高人!
想到此处,老头反而认命似的,不再挣扎,将那刚到手的储物袋缓缓塞进怀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迷路?年轻人,你这命可真够大的,在这鬼门关边上瞎转悠,居然没被‘鬼刃’给切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摸出一个油光锃亮的旱烟杆,也不起身,就那么蹲在一块碎石上,“吧嗒”点上火,猛吸了两口,吐出一股辛辣的烟气,一副任人宰割的惫懒模样。
“鬼刃?”
云天心头微动,立时明白,这应是本地修士对那些游离空间裂缝的称呼。
“还请老丈解惑,此处是何地界?离此最近的坊市又在何方?若肯相告,小子必有重谢。”云天开门见山。
听到“重谢”二字,老头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露出毫不遮掩的贪婪之色。
他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从地上爬了起来,态度热络了不少。
“好说,好说!此地啊,乃是西漠西北隅,归血煞宗管辖。”他用烟杆指了指云天来时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深入骨髓的惧色,“而你身后那片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兰幽泽鬼地!”
西漠,血煞宗?
云天心中恍然。
难怪此地魔气缭绕,与东荒的景象截然不同。
“至于坊市嘛……”老头挠了挠油腻的头皮,思索了片刻,“老头子我在这血阳山脉当了一辈子‘捡尸人’,就没去过什么正经坊市。不过倒是听说,往东边走个数万里,在一片雪崖下面,有个叫‘极北坊市’的地方,热闹得很。是真是假,老头子可就不敢包票了。”
雪崖?极北坊市?
云天心中却是掀起一丝波澜,暗自思忖:”难道……是云雪崖?“
他不动声色,袖袍轻轻一拂,两块通体漆黑、魔气缭绕的中品魔石便飞了过去,稳稳落在老者身前。
“多谢老丈指点。”
老头看着地上的魔石,眼睛亮得惊人,那精纯的魔气让他浑身舒泰。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扑过去,将魔石捡了起来,宝贝似的死死揣进怀里。
等他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那年轻人的身影。
只见一道淡灰色遁光冲天而起,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东方天际疾驰而去,转瞬便消失在了那连绵的黑色山峦之后。
……
天穹之下,一艘通体漆黑的飞梭撕开云层,如一抹墨痕,朝着东方天际疾驰。
魔云梭的梭首,云天负手而立,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穿透下方飞速倒退的黑青色山峦,思绪却在流转。
“西漠,血煞宗……”他低声自语。
没想到,时隔近一百七十年,重回苍兰大陆的第一站,竟是这片传说中魔道横行、资源贫瘠的地界。
“希望那个老丈所言非虚,这‘极北坊市’内,能有传送阵可用。”
若能借传送阵直接返回东荒,无疑能省却不少奔波之苦。
云天没有在中途停留,数万里路程,于魔云梭而言也不过是数日工夫。
第五日清晨,迎着天边缓缓升腾的昏黄暖阳,一座高耸入云的莹白如玉的巨崖,终于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雪崖仿佛一面自九天垂落的白玉巨幕,笔直地矗立在黑青色的戈壁荒原上,上半截隐没于云雾之中,下半截则反射着晨光,散发出圣洁而冰冷的气息。
黑与白的极致对撞,构成了一幅雄奇而诡异的画卷。
云天神念极致外放,瞬息间便覆盖了千余里的广阔范围。
很快,他便在雪崖的根部,一处向内凹陷的巨大断层峡谷中,“看”到了一片聚集的建筑群,以及其中数以千计的修士气息。
找到了!
云天脸上掠过喜色,心念一动,魔云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远处一处僻静的乱石堆降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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