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出了方子，便将最麻烦的经营甩了出去，自己仍旧在家读书习武。
府学六月底的时候有过一次旬考，因为这个只涉及府学内的分班，所以不常在府学读书的秀才不会参与。
府学的教谕们不算少，但也不多，甲乙丙丁四个班次，只有教授四书、八股的教谕不同。剩下的诸如五经、绘画、算学、围棋等等“副科”，通常都只有一位教谕，秀才们根据自己的需求自行听课学习。
这次旬考，容与的名次排在乙字科的中位。她虽然不太满意，但也知道，自己和这些老资历的秀才们的确是有差距，无论是见识阅历、知识积累，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东西。
秀才们要学的内容比童子们多太多了，从前只是涉猎的东西，现在都需要精研，再加上她又要兼顾习武和其他副科，一时赶不上也属正常。
老师曾说，近几年不会叫她去参加乡试，她大可以慢慢打牢基础。
那边月饼的生意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容家这边，在中秋之前还有一件大事——容婉要及笄了。
容婉的生辰在八月初五，这一日，卯时未到，容家后宅便已浮动着忍冬香水的气息。
容婉端坐在黄花梨妆镜前，看着铜镜中倒映的茜纱窗棂外朦胧的月影。
李月棠捧着缠枝莲纹铜盆进来，盆中浸着新摘的玉簪花瓣，晨露在花瓣褶皱里凝成了细碎的银珠。
“闭眼。”李月棠用素纱帕子蘸取花露，轻轻按压女儿眉心，眼底含着温柔笑意絮絮道，“今日需开三次面，这头道要用木芙蓉凝露。”
容婉嗅着清苦的花香，忽觉耳垂微凉——母亲正为她戴上翡翠明月珰，这是阿妍特意花了攒的零用钱，送给她的及笄礼。
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容妍抱着锦缎包裹探头：“大姐姐的采衣熨好了！”展开时满室生辉，素白纻丝襦裙领口暗绣百福纹，月光透过窗格落在银线上，恍若星河倾泻。
她注意到姐姐耳垂上戴的东西，得意地笑了笑：“我就说！阿姐戴这个肯定好看！”
乐完了，容妍又哼着歌，小跑去厨房催看今日要准备的茶水点心，发间珍珠流苏随着蹦跳一晃一晃。
知府夫人的翠盖珠缨车停在垂花门前，六角宫灯尚缀着夜露，刘通判家的青骢马车紧随其后。
“给大姑娘道喜。”孙夫人将鎏金拜匣递给迎客的容与，匣中红绸衬着羊脂玉雕的并蒂莲，“这尊‘清辉并蒂’摆件，最衬大姑娘的品性。”
容与躬身接过时，瞥见玉雕底座刻着极小一行“内府造办”，心知这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
孙夫人娘家姓容，从上次容婉和容与姐弟去拜访后，两边论了谱系，便也逐渐走动起来。这一次，容与特意请了孙夫人来做正宾，孙夫人欣然而来——这也是她能给姐姐请到的最体面、最有福气的人家了。
除了孙知府家、刘通判家，容家只请了几个亲近的人家，叶润章领着叶鑫也来了，陈穆远跟刘颂文坐在一处小声讨论着月饼铺子的生意。
女儿们都去了西厢房，不一会儿，西厢房便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刘绮韵凑到孙慧娴耳边：“慧姐姐快看，婉姐姐是不是人比花娇？”
孙慧娴是孙知府唯一的女儿，今年也是刚过十五岁，孙知府夫妇向来爱如珍宝，故而还未定下亲事。
都在南昌府任职，孙知府和刘通判家是常常来往的，刘通判家没有嫡女，所以孙慧娴和刘绮韵也认识，关系还算不错。
“就你个小丫头促狭！”孙慧娴点一点刘绮韵的鼻尖，顿了顿，却也笑道，“婉妹妹这叫气度高华，如明月皎皎！”
女孩儿们笑闹在一起，叶鑫听着西厢的声音，不时往那边瞧两眼，叶润章含着笑意低声唤他：“呆子，回神了！瞧你那恨不得一头扎进去的样子！”
……
吉时已到。
正厅紫檀香案供着鎏金错银的及笄礼器，容婉着采衣采履立于东阶。
知府夫人执起鸾首玉笄，笄尾垂落的珍珠流苏扫过《女则》竹简：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玉笄入鬓时，廊下请来的乐伶奏起《采蘩》，编钟清越。
孙慧娴注意到容婉腰间新佩的玉禁步——十二枚青玉环间缀着银丝簧片，行止间清响如泉。
容与站在观礼人群之中，扫过案上竹简，礼仪如此，为了不叫阿姐被人诟病，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她知晓，绝不会叫自家姐妹真正被这些俗礼束缚。
更衣室内，容妍替长姐系上胭脂色曲裾深衣。
容婉轻抚袖口密绣的百蝠纹：“这针脚…”
“是韵姐姐帮着描的粉本。”容妍压低声音，“她特意抽出来的功夫，说是做了足足三日呢。”
重返正厅后，容夫人将鎏金点翠翟钗插入云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此为再加。
三加，翟冠礼成。
当九翟衔珠金冠压上青丝，满庭俱寂。
知府夫人捧出鎏金鸾鸟佩：“此物随我三十载，今观婉姑娘德容兼备，当赠淑女。”
容婉福身时，李月棠坐在上首，忍不住地抬手掩着口鼻，眼中险些落下泪来。李月槿站在她身侧，握着她一只手拍拍，眼底也是含着水光，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家女儿将来的笄礼是何模样。
礼成，容家霎时热闹起来。
后园葡萄藤擎天如盖，青石径上铺着红毯，八张酸枝木案依次列开，錾花银壶盛着醉流霞，累丝嵌宝攒盒分层码着蟹粉狮子头、樱桃肉等淮扬细点，冰裂纹盏中湃着荔枝膏……
刘绮韵追着问禁步玄机，容婉缓步示范。孙慧娴抚掌附和。
三个姑娘笑作一团，惊得葡萄叶簌簌落下。
这三位姑娘，容婉似青瓷承露，温润之下隐着如同冰裂纹的筋骨和韧性；
孙慧娴腹有诗书，若古卷生梅，书香气里藏着傲雪般的梅魂；
刘绮韵却如金丝掐花的九连环，玲珑世故里透着天真。
容婉和孙慧娴一见如故，三个女孩儿倒是结下了友谊，从此后常有往来。
及笄宴持续了将近一天。稍晚一些的时候，几位夫人都告辞离开，孩子们仍不愿走，笑闹到酉时，又在容宅用了晚膳。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杨婶等收拾着残羹冷炙，容与却捧着个锦盒，敲响了容婉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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