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简单的举起，而是一种献祭，一种决绝，一种要将天地誓约连同这方世界一同砸得粉碎的恐怖意志。
时间仿佛被这股意志冻结，忆刃那足以斩断因果的锋芒，竟也在这股决绝面前迟滞了刹那。
就是这刹那，成了生与死的唯一缝隙。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划破死寂，青蘅那残破的身躯竟如一道离弦的金色血箭，悍然撞向那誓碑的底座。
她仅存的独臂与早已断折的另一只手臂交错在前，以血肉之躯，硬撼那承载着万古契约的法则化身。
“砰！”一声闷响，不似金石交击，更像是血肉被碾碎的烂响。
金色的妖血如烟花般在空中爆开，每一滴都燃烧着她最后的生命。
誓碑下坠之势被这奋不顾身的一撞，延缓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哑誓使那空洞的眼眶中，似乎也闪过一丝亘古未有的波动。
“不要！”青蘅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那不断下沉的碑底，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泣血嘶吼，“我不是她姐姐……我不是！”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萧云归的识海。
“我是……我是第一个逃走的人！”血泪混杂着金血从她脸颊滑落，那张绝美的容颜因痛苦和悔恨而扭曲，“双生契，燃竹归井……本该是我！是我当年怕了，是我偷走了她的命格，逃了百年！该死的是我！”
秘密被鲜血揭开，残酷得令人窒息。
原来所谓的“断誓者”，竟是第一个“窃命者”。
血雨纷飞中，苏青竹怀中那枚一直黯淡的玉珏，忽然散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柔光。
玉珏灵的虚影从中浮现，她看着青蘅，眼中满是悲悯与释然，随即转向气息已如风中残烛的苏青竹，用轻得只有风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燃竹归井……这一次，换我送你。”
话音落，虚影如烟般消散，那枚玉珏也随之化作一捧晶莹的粉末，再无声息。
就在这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自虚空中无声走出，仿佛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只是无人能够看见。
他一身黑衣，与阴影融为一体，手腕上缠绕着一根刺目的红线，指间捏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银剪。
“影约客……”萧云归瞳孔骤缩。
影约客没有看他，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片惨烈的战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们的线，我剪过三次。”他轻启薄唇，声音带着一种切割万物的冰冷质感，“第一次，在你出生时，我剪断了她逃命的路，让她不得不背负你的因果。”他看向青蘅。
“第二次，在你入井前，我剪断了你轮回的因，让她不得不为你燃尽自己。”他看向苏青竹。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青蘅身上，竟将那把银剪递了过去。
“第三次……”他轻笑一声，“留给你自己。”
青蘅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与明悟。
她颤抖着，用那只满是鲜血与碎骨的手接过了剪刀。
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将剪刀刺向自己的心口——那里，一根虚幻而坚韧的红线正深深地扎根于她的心脏。
那是她与佛国订下的契约，是她百年来苟延残喘的枷锁。
“咔嚓！”
红线应声而断。
刹那间，一股恐怖到极致的妖力从青蘅体内轰然爆发，那不再是佛法压制下的温和金光，而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滔天妖气！
束缚一去，她的力量竟在瞬间攀升至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铮——”一声哀鸣，悬于她身侧的断誓剑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碎裂。
青蘅却看也不看，一把抓住断裂的剑柄，将那锋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自己刚刚斩断契约的心口！
“噗！”
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金血，而是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妖元精血。
“我断誓百年，只为她不燃……”青蘅的脸上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她望着萧云归怀中的苏青竹，眼中是无尽的温柔与决绝，“可若她愿燃，我便为她点火！”
心火逆流！
她以自身为祭，将毕生妖元通过断剑，疯狂地灌入苏青竹颈间那由玉珏灵所化的晶莹粉末之中！
刹那间，那捧粉末被青焰点燃，重新凝聚成一枚燃烧着熊熊青色火焰的玉珏！
青焰重燃的瞬间，萧云归的识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脑海中，那个一直模糊不清的未来之身，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那道身影缓缓抬头，与现世的他四目相对。
下一刻，两道声音，一道来自未来，一道来自现在，竟完美重合，化作一句响彻神魂的断言：
“你不是断誓者……你是第一个‘归’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位自称“影约客”的神秘人，身上的气息也悄然一变，变得更加古老、更加深邃。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如风吹过古碑，带着万古的沧桑：“带上它。”
他将一枚从誓碑上崩落的碎玉，隔空送入萧云归的手中。
“不是为了改命——是为了让‘后来者’知道，有人真的走出来了。”
那碎玉入手温润，微光闪烁间，竟浮现出无数模糊不清的身影。
那些身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历代的所谓“归者”，他们每一个人，都走到了轮回井前，却最终止步于此，化为遗憾的烙印。
而在这些身影的尽头，唯有一道身影与众不同——那是萧云归，在他的身侧，竟还有一道与他并肩的虚影。
双影并肩，即将踏入那万劫不复的井口。
萧云归的身躯，在这一刻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唯有心口处，一点由忆刃所化的红焰，如心脏般顽强跳动。
他看着怀中气息渐渐复苏的苏青竹，将那枚从天剑山带来的归一剑胚，轻轻横于她的胸前。
而后，他举起右手，以忆刃为引，以自身为薪，用尽最后的力气低语：
“若归井是命，我便归；若斩我是道，我便斩。”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识海之中，那道来自未来的身影，与现世之我，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重合。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水乳交融的圆满。
再睁眼时，世间只有一个萧云归。
那未来之身，已然消散，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彻底融入了他现世的灵魂。
轰隆！
天穹之上，九颗星辰毫无征兆地连成一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光芒汇聚之处，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门户，缓缓洞开。
天门一开，下方的轮回井口仿佛受到了感召，冲天的火浪瞬间暴涨千丈，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赤红色。
井中，沉寂了万载的剑鸣之声，如龙吟虎啸，不绝于耳。
萧云归背起身体已经不再冰冷的苏青竹，周身燃烧着透明的火焰，一步踏上了那由井口烈焰铺就的火阶。
他的身后，已是强弩之末的青蘅，无力地靠在巨大的誓碑上。
哑誓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留下这块布满裂痕的古碑，见证着一切的终结与开始。
青蘅轻轻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臂膀，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微笑，望着那道踏火而行的背影，轻声呢喃：“妹妹，这一次……姐姐陪你走到最后。”
风起，她残破的身躯在风中化作点点灰烬，如同一盏盏引路的残灯，飘向那炽热的井口。
而在那轮回井的最深处，火浪与剑鸣的源头，一道古老、威严、仿佛已等待了无数纪元的剑音，缓缓响起，跨越时空，回荡在萧云归的耳边：
“归者……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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