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半妖少年云逸与绣娘婉清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当铺内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春日花草的甜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股汹涌而至的、带着浓重腥臭与刺鼻化学药剂味道的浊流打破。
风铃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呜咽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一个身影踉跄着闯入当铺。
他身形原本应似水流般柔韧，此刻却显得佝偻而滞涩。
身穿的水蓝色神袍污浊不堪，沾满了黏腻的油污和难以名状的秽物。
他的面容扭曲，不是愤怒，而是极度的痛苦与虚弱，原本应如河水般清澈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
周身散发出的神光黯淡微弱，几乎被一股浓烈的怨气与绝望所掩盖。
这位小河神，曾是守护一方水脉的清灵之神，如今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几乎是扑到柜台前，双手死死抓住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如同河底淤泥的翻涌：
“典当！典当我的神格！全部……全部拿去！换……换一个机会！我要让上游那些工厂……那些毒害我子民（指河中生灵）的恶徒……付出代价！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他的愤怒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河流被严重污染，水中生灵大量死亡，他自身的神力因水脉的污浊而不断衰弱，日夜承受着毒素侵蚀的痛苦。
这份执念，已从守护变成了最极端的复仇。
我看着他那被痛苦和愤怒灼烧的双眼，平静地开口：“河神，以神格换取毁灭，纵然成功，你的河流，你的子民，又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一片更彻底的死寂。”
“那又如何！”河神低吼，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却带着刺鼻的气味，“我护不住它们！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我这神……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一起毁灭！”
他的绝望，源于无力感。神的力量在人类工业文明的污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这时，一直在内室整理药材的白芷闻声走了出来。
她闻到那股刺鼻的气味，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医者的凝重与不忍。
她没有靠近，而是仔细观察着河神的状态，随后对我说道：“掌柜，河神大人身中工业毒素已久，神力衰微，心神已被怨愤侵蚀。强行安抚或压制恐适得其反。”
她转向激动的河神，语气沉稳而清晰：“河神大人，您的愤怒，源于深爱。
但毁灭，绝非解决之道。
那些工厂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们的恶行被掩盖在暗处。
您若与他们同归于尽，世人只会以为又是一起意外事故，真正的罪魁祸首依然逍遥法外，还会有更多的河流遭遇不幸。”
河神怔住了，燃烧的怒火似乎被这番冷静的分析浇熄了一丝。
我接过白芷的话，引导道：“既然您不惜典当神格，何不将这份决心，用于更有意义的方向？您日夜守护河流，对污染源、排放规律了如指掌。您所拥有的，不是毁灭的力量，而是……证据。”
“证据？”河神茫然重复。
“不错。”白芷点头，“您能否将您感知到的污染情况、毒素成分、对水生生态的影响，以及那些工厂夜间偷排的证据，以一种可以被凡人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
河神眼中浑浊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思索的光芒。他是河神，与河流一体，河流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河流记忆的，就是他记忆的。
“我……我可以做到。”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确定，“河水记录了一切……那些黑色的废水，刺鼻的气味，死去的鱼虾……我都能‘看’到，能‘记录’下来。”
“很好。”我颔首，“将这些证据，交给该交给的人。人间自有法度，亦有公义。当真相大白于天下，舆论与律法，自会形成比您个人毁灭更强大的力量。”
河神沉默了，他身上的怨气开始缓缓收敛，那股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执念，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更具策略性的决心所取代。
他看了看自己污浊的神袍，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残存的神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吸入了仍是难闻的空气）。
“我明白了。”他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变得清明而坚定，“我不该求死，我该求生——为我的河，我的子民，求一条活路！这神格，我先留着，还要用它，来收集证据，讨回公道！”
他没有典当任何东西，而是带着一份全新的使命，毅然转身，重新投入那条被污染的痛苦之河中。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绝望的牺牲品，而是即将吹响反击号角的战士。
数月后，一场轰动一时的环境污染诉讼案在媒体上沸沸扬扬。
某知名企业长期偷排工业废水的确凿证据被匿名提交，其中包含大量精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数据、照片甚至一段段仿佛来自河底视角的影像，清晰地展示了污染对生态造成的触目惊心的破坏。
舆论哗然，法律迅速介入。
案子胜诉了。
企业被重罚，负责人被追责，治理措施被强制执行。
一个晴朗的午后，那位小河神再次来到当铺。
他身上的神袍虽然依旧能看出磨损的痕迹，但已洁净如初，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水汽清光，眼神温润而平和。
他手中捧着一掬清澈的河水，水中游动着几尾生机勃勃的小鱼。
“掌柜，白芷姑娘，”他深深行礼，“多谢二位点醒。公道已讨回，河流正在恢复生机。今日特来道谢，并以此净水，聊表寸心。”
他留下那掬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河水，含笑离去。
我看着柜台上的那捧清水，小鱼在其中欢快地游动。账册上，墨迹悄然浮现：
“录，小河神欲典当‘神格’以复仇。引导其化愤怒为证据，借人间法理公义，终得沉冤昭雪。刚极易折，戾气伤身；以智破局，善用其力，方为长久之道。”
这笔未曾发生的典当，却化解了一场潜在的灾难，挽救了一条河流及其守护神。
执念驿灯的光芒，不仅照亮迷途，有时也指引出一条更为智慧、更有希望的抗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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