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井和小野如同两只真正的壁虎，紧紧吸附在驴车底部，在令人窒息的颠簸和污浊气味中，随着车队穿过了西华门那厚重的门洞。宫墙内外的空气似乎都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肃穆和压迫感透过车底板传来。
车队在进入宫墙后并未深入，而是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内停下。这里应该是御膳房外围的卸货区域。耳边传来车夫、宦官和杂役的吆喝声、卸货声，以及驴子不耐烦的响鼻。
龟井和小野屏息凝神，根据车辆停止的方位和外面的动静，判断时机。他们听到负责交接的宦官在清点货物，车夫们忙着将一筐筐菜蔬、一笼笼鸡鸭、一扇扇肉食搬下。
就是现在！
趁着卸货造成的声响和人员走动作为掩护，龟井和小野如同两只滑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车底另一侧（背对人群的方向）滑出，落地后立刻团身翻滚，躲进了最近的一堆高高摞起的空菜筐后面。动作迅捷而隐蔽，卸货场地的杂乱和黎明前最后的昏暗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竹筐，心脏狂跳，但眼神中却充满了进入龙潭虎穴后的兴奋与狠厉。他们迅速观察四周：这是一个石板铺就的院子，一侧是高大的宫墙和进来的小门，另一侧是几排低矮的房舍（应该是御膳房的庖厨、仓库等），远处有穿着太监或杂役服色的人影走动，但并未注意到这个角落。
“按计划，先找地方藏身。”龟井用极低的气声，以倭语说道。
他们凭借忍者般的潜行技巧，借着建筑物和杂物的阴影，迅速离开卸货区，向御膳房建筑群更深处摸去。很快，他们在一排存放废旧灶具、破损器皿的棚屋后面，发现了一个堆满烂菜叶、泔水桶的偏僻角落，恶臭扑鼻，但异常隐蔽，显然少有人至。
“这里可以。”小野点头。两人蜷缩进最里面的阴影，将身形完全隐藏在一堆散发着馊味的破麻袋后面。这里虽然污秽，却提供了绝佳的藏身所和观察点，能清楚地看到御膳房人员进出的主要通道和部分工作场景。
白天，他们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一动不动，仅靠携带的少量干粮和收集的露水维持，眼睛却如同鹰隼，紧紧盯着御膳房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到了太监总管来巡视，看到了厨师们忙碌备膳，看到了各宫前来领取食盒的宫女太监……皇宫内森严的等级和繁复的规矩，让他们更加意识到刺杀皇帝的难度。
“直接寻找皇帝寝宫或办公场所，几乎不可能。”龟井在夜幕再次降临时，用气声说道，“守卫太密，我们形貌、口音皆异，一旦暴露，必死无疑。”
“那就执行‘毒乱’计划。”小野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大人说过，若不能直取目标，便制造最大混乱，在混乱中寻找机会。御膳房……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两人在躲藏时，早已注意到御膳房内食材处理、清洗、烹制的流程。虽然防范严格，尤其是送往皇帝、皇后及重要嫔妃宫中的膳食，有专人监督、试毒，但供应给大量普通太监、宫女、低级侍卫、杂役的“大灶”饭菜，管理则相对粗疏。而且，为了赶在固定时辰开饭，许多食材都是提前处理好的。
“毒，我们带来的‘断魂散’够吗？”龟井摸了摸贴身藏着的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佐藤信介给予的烈性毒药，取自倭国某种毒草和矿物混合炼制，无色无味，毒性猛烈，发作时间约在半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之间，视剂量和个人体质而定。
“不需要毒死很多人，也不需要立刻毒死皇帝。”小野狠声道，“只要有一部分人中毒，皇宫内必然大乱！守卫的注意力会被分散，医官、管事都会奔走，皇帝也可能被惊动，甚至前来查看……那便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可以伪装成帮忙的杂役或受惊的太监，混入混乱的人群，接近可能出现的皇帝！”
计划歹毒而有效。他们不需要精确毒杀目标，只需要制造一场足够大的公共卫生安全事件，引发恐慌和秩序崩坏，然后在这崩坏的秩序中，化身致命的毒牙。
次日子时（凌晨），御膳房最寂静的时刻。除了值守的火夫，大部分人都已歇息。龟井和小野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溜出，凭借白天的观察，轻易找到了存放次日准备用于制作普通餐食的、已经初步清洗过的叶菜堆放处和几口准备熬制粥汤的大缸。
动作快如闪电。龟井负责望风，小野则将“断魂散”小心地撒入几筐待用的青菜中，并用一根细木棍略微搅拌。接着，他又将部分毒药投入一口注满了水、准备天明后熬制杂粮粥的大缸里。毒药入水即溶，无色无味。
做完这一切，两人迅速退回藏身地，不留一丝痕迹。
天亮了，御膳房照常忙碌起来。没有人注意到那些被污染的青菜和缸里的水。毒药随着清洗（反而可能加重污染）、切炒、烹煮，融入了即将供应给成百上千名宫中底层人员的早餐之中。
辰时（上午七点到九点），各宫下人、低级侍卫开始用早饭。起初，一切如常。
然而，快到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时，混乱的征兆开始出现。
先是御膳房附近几个院落里，陆续传来呕吐、腹痛的哀嚎声。紧接着，类似的报告从皇宫各处传来——侍卫营房、宫女住所、杂役院落……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上吐下泻、腹痛如绞、甚至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症状！
“不好了！有人中毒了！”
“快传太医！”
“是早饭！早饭有问题！”
“封锁御膳房！所有人不得进出！”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皇宫的平静被彻底打破。管事太监尖厉的呼喝声，侍卫奔跑的沉重脚步声，中毒者痛苦的呻吟和哭喊声，太医和医士匆忙赶路的焦急身影……交织成一曲混乱的乐章。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速报往内廷。
龟井和小野躲在恶臭的角落里，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喧嚣，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毒计，生效了！
“准备行动。”龟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杀机四溢，“换衣服！”
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两套偷来的、略显宽大的低级杂役灰布衣服（昨夜从晾晒处偷得），迅速换上，又将脸和手弄得更脏，混在脸上。现在，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的、不知所措的底层杂役。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低着头，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从藏身处走出，汇入了那些因为恐慌、或奉命奔走、或想去查看同伴情况而乱跑的人群之中。
皇宫大乱，他们的机会，来了！如同混入鱼群的两条食人鱼，开始向着风暴最中心，也可能是猎物最可能出现的方向，悄然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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