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至，夕阳的余晖将成都高大的城墙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奕帆一行二十骑，风尘仆仆却难掩兴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通过东城门，正式踏入了这座素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千年古城。
一股与北方城市迥然不同的温润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宽阔，以青石板铺就，虽经车马碾踏，依旧平整。
两侧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绫罗绸缎的、售川盐蜀锦的、沽酒卖茶的、贩南货北药的……应有尽有，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交织成一曲生动的市井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花椒、辣椒的辛香，以及各种食物、脂粉、潮湿空气混合的复杂味道，浓郁而富有生命力。
“我的老天爷，这成都府，比西安城看着还要热闹几分！”
徐杰忍不住感叹道，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
刘清茹亦是美眸圆睁，她自幼在西安长大，何曾见过如此密集的人流与如此繁盛的商业景象？
只觉得处处新奇，那沿街叫卖的担担面、抄手、三大炮的香味，更是勾得她食指大动。
小洁更是小嘴微张，看得目瞪口呆。
奕帆虽来自现代，见识过更宏大的都市，但此刻身临其境，感受着这古代西南第一重镇的独特韵味，心中也不免赞叹。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杜甫的诗句悄然浮上心头，虽未逢夜雨，但这座城市的富庶与活力，已足以让人想象其“花重”之景。
他们在东城区寻了一间看起来颇为干净宽敞的“悦来客栈”住下，包下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将马匹安顿好，众人总算得以卸下行囊，稍事休息。
是夜，华灯初上。
成都的夜生活似乎比白天更为喧嚣。
奕帆兴致颇高，对李达道：“达哥儿，走，随我出去逛逛，见识见识这锦官城的夜景。”
李达自然兴奋应允。
刘清茹本想同去，但奕帆以她连日奔波、需好生休息为由婉拒了，让她在客栈照看小洁。
刘清茹虽有些失落，但也知奕帆是为她好，只得撅着嘴应下。
奕帆与李达信步走上街头，但见各处酒楼茶肆灯火通明，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那夜市摊贩，点起灯笼、气死风灯，将一条条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售卖着各种小吃、玩意、手工艺品，人流摩肩接踵，喧闹非凡。
隐约间，还能听到远处勾栏瓦舍传来的丝竹管弦与咿呀唱曲之声。
“公子，这成都晚上竟比白天还热闹！”
李达看着一个卖糖人的摊子，眼睛发亮。
奕帆笑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地自古便是风流繁华之地，夜生活丰富，不足为奇。”
他给李达买了串糖人，自己也尝了碗地道的担担面，麻辣鲜香，吃得额头微微见汗，大呼过瘾。
主仆二人融入这热闹的夜色中，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直至夜深方归。
翌日，奕帆开始着手正事。
他留下五名镖师在客栈保护小洁，其余十名镖师，两人一组，分为五组，分别前往成都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探查市面情况，尤其留意是否有合适开设镖局分局和商号的场地，以及打听本地各方势力的风声。
而奕帆自己，则带着李达和刘清茹，径直前往位于城中心的蜀王府投帖拜见。
蜀王朱宣圻，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献王朱椿的第九世孙，世袭罔替，在蜀地地位尊崇，若能得其支持，许多事情便会顺畅得多。
递上“商海使”、“三亚陵水伯”的名帖，门房不敢怠慢，很快便有王府属官出来，恭敬地将三人引入王府。
王府殿宇巍峨，园林幽深，自有一番皇家气派。
在偏殿等候片刻，便有人传唤，蜀王在银安殿侧的花厅见客。
进入花厅，只见一位身着亲王常服、年约三十出头、面容白皙、略显富态的中年人端坐主位，正是蜀王朱宣圻。
他神色平淡，带着几分宗室特有的疏离与矜持。
“下官奕帆，参见王爷。”奕帆依礼参拜。
刘清茹和李达也跟在身后行礼。
“奕爵爷不必多礼，看座。”朱宣圻声音平和，抬手示意。
待奕帆坐下，他打量了奕帆几眼，淡淡道：“奕爵爷年少有为，陛下亲封商海使，开拓海疆，如今驾临成都，不知有何见教？”
奕帆微微一笑，从容道：“王爷过誉。下官初来蜀中，宝地人杰地灵，特来拜会王爷，以示敬意。”
说着，他如同变戏法般，手中多了几样物事——两瓶玻璃瓶装的啤酒，一包印着奇怪图案的方便面，还有一面小巧玲珑、照人毫厘毕现的化妆镜。
“此乃海外番邦的一些新奇玩物，不成敬意，还请王爷笑纳，聊博一哂。”
奕帆将东西呈上。
内侍接过，送到朱宣圻面前。
朱宣圻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他拿起那面化妆镜，看到镜中自己清晰无比的影像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
又拿起那啤酒瓶，看着里面金黄色的液体和奇怪的开盖方式，以及那包散发着独特油香味的方便面，眉头微挑。
“此镜……竟如此清晰？还有这‘啤酒’？‘方便面’？倒是闻所未闻。”
朱宣圻毕竟是王爷，见多识广，虽心中惊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奕帆简单介绍了一下啤酒的饮用方法和方便面的食用方式，听得朱宣圻眼中兴趣更浓，但他依旧只是淡淡点头，将东西放在一旁，回到最初的问题：“奕爵爷有心了。不知爵爷此番入蜀，所为何事？”
奕帆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直言道：“回王爷，下官奉旨经营海贸，亦在各地开设‘中华商号’与‘中华镖局’，以通有无，护商路。
成都乃西南枢纽，物华天宝，下官有意在此设立分号，今后还需王爷多多照拂。”
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绿色玻璃瓶——风油精。
“蜀中气候湿闷，易生烦厌。
此物名为‘风油精’，涂抹于太阳穴或人中，可提神醒脑，驱蚊止痒，令人神清气爽。”
他打开瓶盖，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朱宣圻嗅到这股清凉气息，精神果然为之一振。
他接过那小瓶，仔细看了看，又试着在鼻端嗅了嗅，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喜爱之色。
这小小一瓶，可比那啤酒、方便面更贴合他的日常需求。
“嗯……此物倒是有趣。”
朱宣圻把玩着风油精，沉吟片刻，终于松口，道%“既然奕爵爷是奉旨行事，又在成都正经做生意，本王自然没有阻拦之理。
只要爵爷遵守法度，不滋扰地方，本王乐见其成。”
奕帆心中一定，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走通了，连忙起身道谢：“多谢王爷！”
离开蜀王府，已是午时。
奕帆心情不错，带着李达和刘清茹在王府附近找了间颇为雅致的茶馆，要了个临街的雅间，一边品着香茗，吃着精致的川式点心，一边听着茶馆里南来北往的客人闲聊。
这一听，倒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邻桌几个看似商贾模样的人，正低声议论着四川巡抚李尚思。
“……那位李抚台，跟播州那位杨应龙，关系可不简单呐！
听说没？上次杨应龙又闹出点事，李抚台可是力排众议，硬是给他找了个‘戴罪立功’的台阶下……”
“嘘……小声点！这事也是能随便议论的？”
另一人连忙制止，但语气中也带着不满，道：“还不是因为……唉，不说也罢。
只是苦了咱们这些正经商人，那杨应龙势力越来越大，对商路的威胁可不小。”
又听得有人说起成都知府，以及四川布政使刘应麒，似乎都是些按部就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员。
还有人提到了青城派：“……余观主自从把闺女嫁给了巡抚公子后，就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了，一心闭关。
可惜了崔百华那么好的苗子，当年要不是……唉，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青城派这些年，可是低调多了……”
奕帆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四川的官场、武林，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巡抚与土司杨应龙关系暧昧，青城派因旧事沉寂，这对他来说，既是挑战，也可能蕴含着机会。
黄昏时分，外出探查的镖师们陆续回到客栈汇报。
情况汇总起来，东西南北四城，果然各有一处占地约十亩左右的仓库或旧院落空置，位置大小都颇为理想。奕帆当即下令，命众人明日分头去打听这些产业的归属，以及主人是否有意出售。
翌日，奕帆并未亲自参与打听，而是带着李达和刘清茹，优哉游哉地去游览成都的名胜古迹。
他们先去城西的浣花溪畔，拜谒杜甫草堂，但见翠竹掩映，溪水潺潺，虽草堂简陋，却自有一股“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沉郁诗魂萦绕。
刘清茹置身其间，仿佛能感受到诗圣当年的忧国忧民之心，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接着又逛了逛如今已初具雏形的宽窄巷子区域，感受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最后来到南郊的武侯祠，祠内古柏森森，庄严肃穆。
奕帆站在诸葛武侯塑像前，仰望着那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古名臣，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低声吟诵，对身边的李达和刘清茹道，“武侯之志，之才，之忠，千古罕见。
我等立身处世，虽不敢比肩先贤，亦当存一份济世安民之心。”
刘清茹看着奕帆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挺拔沉毅的侧影，听着他这番话语，只觉得心弦被轻轻拨动，眼中异彩连连。
酉时末，众人回到客栈。
外出打听的镖师早已回来等候。
消息汇总：东城那处仓库，产权竟在四川巡抚李尚思的公子李彦宏名下；
西城的属于成都首富、米行巨贾虞吸金；
北城的是一个叫王六定的丝绸商人所有；而南城的那处，则直接归属于蜀王府。
奕帆略一思忖，便吩咐道：“明日，重点接触西城虞吸金和北城王六定那边，探探他们的口风，务必问出一个初步的意向价格来。”
是夜，奕帆换了身较为普通的文士长衫，未带随从，独自一人信步出了客栈。
成都的夜晚依旧喧嚣，他循着白日里听来的名气，来到了成都最有名的青楼——兰桂坊。
兰桂坊临水而建，灯火辉煌，丝竹悦耳，莺声燕语不绝。
奕帆并非好色之徒，来此更多是为了见识一番，或许也能听到些不一样的讯息。
他点了些酒菜，在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坐下，自斟自饮。
期间，倒也见识了兰桂坊那位有名的清倌人李依依隔帘弹奏了一曲琵琶，琴音淙淙，如珠落玉盘，技艺确是不凡。
正欣赏间，忽听得隔壁雅座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衣着华贵、面色有些虚浮的年轻公子，在几个帮闲的簇拥下，正大声说笑，言语粗俗，举止轻浮。
通过旁人的议论，奕帆得知，此人便是白日里听说的那位巡抚公子——李彦宏。
只见他左拥右抱，对身边的女子动手动脚，俨然一副酒色之徒的模样。
奕帆冷眼旁观，想起白天听到的关于他倚仗父势、横行乡里，甚至当年侵占崔百华小师妹导致其逃亡的传闻，心中对此人已无半分好感。
那李彦宏似乎也注意到了独自饮酒的奕帆，见他气度不凡，便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带着几分醉意笑道：“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啊？独自饮酒岂不寂寞？
来，陪本公子喝一杯！”
奕帆不欲多生事端，只是淡淡举杯示意，报了化名“易凡”。
李彦宏见他态度冷淡，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又回去寻他的乐子了。
双方算是打了个照面，潜交而已。
奕帆看着李彦宏那副嘴脸，心中冷笑。
这成都的水，果然不浅。
他放下酒杯，留下银钱，悄然离开了这喧嚣之地。
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也让他更加清醒。
接下来在成都的行动，需得更谨慎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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